喬椒露出過意不去的表情:“知道了, 這就出去吃,給你們帶回來,你和男孩子們都沒吃吧?”
“嗯, 不急, 不用掛念我們。”容修應著,送兩位母親出門。
走廊裡,兄弟們都等待著,容修吩咐他們多留心, 一會有推著移動病床的護工過來。
然後, 容修退回到病房裡。
顧勁臣背靠在病床上,對著他苦笑了下,“謝謝你, 之後就拜托你了。”
容修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病痛中無法顧及太多,家人和朋友們就要靠容修一人接待了。
“彆多想,應該的。”容修坐在床邊, 用棉簽沾純淨水,給他擦拭發乾的嘴唇, “等會手術, 彆害怕。”
“嗯。”顧勁臣應他,指尖卻發著抖,也冰涼, 容修握了握他的手指。
“戒指要摘下來。”容修說,眸光落在顧勁臣的左手無名指上, “我幫你保管,好不好?”
顧勁臣怔了下,“才剛戴上三天, ”這麼咕噥一聲,十二萬分不情願,但也隻能如此,悶聲道,“好吧。”
“等下了手術台,你清醒過來,就會發現它又回到你的手指上了。”容修說。
容修力道很輕,將戒指從顧勁臣的無名指上摘了下來。
緊接著,他將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
尺寸小了些,卡在了指關節處,對顧勁臣示意了一下,“顧老師,確認一下?在我這裡保管,可以麼?”
顧勁臣點頭,笑著表示“確認通過”。
雖是笑著的,可拇指還是下意識地會去觸碰無名指的指根。
戒指突然摘下來,無名指忽感空蕩蕩的,心也跟著空落落,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這才隻戴了三天而已,要是戴一輩子,會是怎樣的執著呢。
顧勁臣克製著自己,不去碰無名指,左手伸到床邊,這才發現枕頭邊竟然空著,急道:“我的劇本呢?我正在看的本子。”
“宮霖部分那個?”容修起身,拉開床頭桌抽屜,“在這裡,要看麼?”
顧勁臣鬆了口氣,“沒丟就好,我隻有這一份。”
發病時,他正在看直播,之前一直在讀“宮霖”這一角色的劇本。劇中他和對方有大量的對手戲,在劇本上手寫了很多批注。
聽顧勁臣給他講劇本,容修意識到,憑著顧勁臣的學霸記憶力,也就是說,大多時候,他除了自己的劇本之外,也將對手戲演員的台詞背了下來。
容修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不到半小時。
容修將攤開的劇本從他手裡拿過來,“不看這個了,現在不是工作時間,做點彆的。”
顧勁臣迷茫了下:“做什麼?”
“你想做什麼?”容修反問,又提議道,“你試一試,閉上眼睛,忽然睜開,馬上想到的,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顧勁臣抬了抬左手臂:“抱抱?”
容修:“……”
好吧。
容修傾身過去,抱了抱他,“除了抱抱,還有喝水,還想做什麼?”
顧勁臣怔了下,抱著容修,沒有隱瞞,在他耳邊坦言:“想爍爍了,這會兒,特彆想,可能是要上手術台的原因,或是做心電圖時看到了一個小孩,和爍爍年紀差不多,突然就想了。”
容修愣了下:“想孩子?”
“如果你不在身邊,想的就是你。”顧勁臣喃喃著,握著容修的手指,“現在,病房外麵有兄弟們,身邊有你,媽媽也趕到了,突然就想爍爍了,有點貪心吧?”
在與這個世界斷絕聯係之前,心裡在意的、掛念的人,都想在沉睡之前見到。
容修倒是深感理解。
有時候天真的小孩子,能治愈千錘百煉的大人,也能為之帶去勇氣和力量。
比如,首演結束下了舞台那夜,容修就是靠著和黃主任聊孩子,以及對愛人的想念,度過了從萬眾矚目的人潮人海到平靜生活的那一段空虛躁鬱的時光。
“好啊。”容修笑著應。
此時,音樂學校的住校孩子們已吃過晚飯,小孩睡得早,就要醞釀睡覺了。
容修:“時間剛好,我發視頻給他,你看看他?”
“視頻?和爍爍?”顧勁臣怔住。
顧勁臣很少與爍爍打視頻電話。大多時候,與小李老師溝通孩子學習時,老師會發一些短視頻給他,或是與老師打視頻電話時,鏡頭會悄悄地拍攝一下爍爍,讓顧勁臣看到孩子的狀態和模樣。
因為爍爍看不見,心思又細膩,他怕視頻時,爍爍會因為看不到而著急難過。
他從沒有因為孩子年紀還小,就把對方當成沒心沒肺的傻子。
雖然醫生說,爍爍智商不高,將來可能不如其他的小朋友,但顧勁臣始終堅信著,他和容修選擇的孩子,一定有著彆人還沒有發現的閃光點。
“演唱會那天,爍爍唱完開場,就和孩子們一起回去了。”容修拿出手機點出微信,“爍爍一直很難過沒能和我們通電話,也沒有聽到我們唱歌。因為知道我們工作很忙,甚至沒有要求見我們,黃主任說,爍爍想爸爸。”
顧勁臣的眼底一直有些腫,聽容修這麼說,他的眼眶又有點紅。
不知這算不算初為人父,誠然不是親生,他卻真切地體會到了那種情感。
顧勁臣顧慮了太多:“沒問題麼?”
“有什麼問題?”容修反問,笑著拿濕巾擦他額上汗水,“就問你想不想,我說過的,以後不管什麼事,隻要你想,我就帶你去做。”
顧勁臣回望著他,手壓著右下腹,“想,想視頻,看看他。”
容修扶他支撐著坐起來,用手機給小王老師發微信,是專門負責照顧小班飲食起居的老師。
小王老師回複,爍爍已經洗洗準備睡了,正好是睡前遊戲的時間,八點就要準時上床睡覺。
得知容顧二人要視頻看爍爍,小王老師很高興。
上次從首都工體回來,爍爍隻在車上喃喃過一次“想爸爸,想哥哥”,就一直沒有提到這件事。
【小王老師】特彆懂事。那晚退場之後,說是要走了,爍爍都沒有哭,聽話地和小朋友們一起坐上返回的車。隻不過,這兩天不太玩遊戲,偶爾會忽然安靜下來。
可能是真的很想很想了吧。
容修和顧勁臣,是小孩在這世上僅有的兩個親人。
上次顧勁臣和爍爍見麵,還是剛從無人島回來,一大一小相處愉快,熱乎勁兒還沒過,就被工作所迫不能見麵。
也考慮到兩人身份目標太大,容易引起緋聞影響學校和孩子。
*
音樂學校裡,小王老師在微信上收到容修消息,就帶著爍爍從遊戲教室出來,回到了小宿舍。
同宿舍還有三個小朋友,還在遊戲室裡玩耍,大家都沒有回來。
爍爍並不知道大哥哥和爸爸要打電話給他,乖乖到小床上躺好,儘管小朋友們都在玩耍,隻有他一個人回來,而且他還不太困,也沒有多問什麼,相當地聽老師話了。
宿舍裡沒有外人,容修就發送了視頻邀請。
小王老師坐在爍爍的小床邊,接通了視頻電話。
視頻剛接通,小王老師看到了容修那邊雪白的背景,起初疑惑了下。
容修將鏡頭拉遠,小王老師一眼就認出了白慘慘的病房,還看到了顧勁臣輸液的模樣。
他詫異地盯著視頻畫麵,剛要問話,容修抬起食指,比出了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床上的爍爍。
於是,手機鏡頭對準了爍爍。
小孩靠坐在床頭,桃花眼微微地垂著,指尖摸索著一本盲文書。
“科普童話書,關於恐龍的。”小王老師說,“這邊新開了一家遊樂場,有一個恐龍模擬區,有很多一比一仿生模型,上個月帶孩子們去玩。爍爍也一起去了,不過……”
說到這,小王老師頓了頓,沒再繼續往下說。
就是說,即使一起去了,再壯觀的場麵,爍爍也看不到。
不過,爍爍聽到了恐龍的模擬叫聲。
“蘭蘭一直在給他描述每一種恐龍的樣子,爍爍好像對恐龍很感興趣。”小王老師解釋道,“所以,嚴老師給他準備了一些讀物,爍爍最近一直在讀關於恐龍的書,已經能讀懂一些了。”
教盲文的老師姓嚴,是黃主任在盲人學校外聘的,對“中國點字”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教學方法,能讓孩子更快地學習記憶。
嚴老師每周來給爍爍和另一位眼盲的小朋友上兩節課,爍爍已經了解了盲文的基本概念,聲韻母的方法,隻要會聽說,就能讀寫盲文。
不過,盲文的讀物,即使是童話書,外觀也著實不好看。
蒼白而又單調的書麵,適合原點打印的硬紙張,更注重實用性,沒有任何漂亮的插圖。
隻有便於家長識彆的輔助漢字,除此之外,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圓點,沒有一丁點“童趣”“彩色”可言。
聽到小王老師一直在說他的事,爍爍觸碰小圓點的手指頓住,他知道老師正在打電話。
可是,老師在和誰講電話呢,為什麼要一直提起自己?
爍爍微微偏著頭,明明特彆好奇,卻懂事地並不插嘴,他側耳往那邊偷聽著,悄悄的,乖巧的,實則動作明顯地偷聽著,鳥悄的小模樣,彆提有多喜人。
顧勁臣往前坐了坐身,想要看清楚。
容修伸出胳膊攬住他,讓他倚靠在懷裡,兩人一起看著視頻畫麵。
“爍爍會自己讀書了?”顧勁臣嗓子乾澀發啞,“真的很了不起。”
爍爍猛地愣住:“?!”
聽覺敏銳的小耳朵,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爍爍忽然渾身僵住,隨後瞪大桃花眼,目光渙散地望向傳來聲音的方向。
小王老師提醒:“爍爍,是大哥哥,還有顧……”他頓了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看了一眼鏡頭,索性小聲道,“是爸爸呀。”
爸爸?真的是爸爸,爸爸正在打電話給他了?
剛才他聽到的聲音,就是爸爸呀!
爍爍呆滯著小表情,側著臉,支棱著小耳朵,似乎想聽到什麼聲音,眼睛毫無焦點,瞅著那一片虛無。
爸爸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打電話了,他們說,隻要他在大舞台上唱歌,爸爸就一定會來找他的,可是那天晚上在體育場,他沒有看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