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全麻過後兩小時,身體和意識才能徹底蘇醒,顧勁臣這樣也是拚了。
*
“顧先生家屬,病人出來啦!”
金屬大門緩緩敞開。
護士喊了一聲:“轉到病房,搭電梯上樓。”
容修長腿邁開,走路帶風,小跑著匆匆上前,他來到移動病床車前。
此時,顧勁臣還沒完全清醒,剛完成呼吸循環,不適宜戴口罩。
護士細心地用藍布堆在枕頭邊,遮擋了顧勁臣的麵部,轉移到病房的一路上,並未引起外人關注。
電梯裡,顧勁臣微睜著眼,從看到容修的那一刻起,就沒有移開過視線,嗓子插過管,疼得不行,他說不出話,手就從被子裡伸出來。
容修抓住他手指,顧勁臣的手指冰涼冰涼。
容修彎下腰湊近,將顧勁臣的手術帽摘下,手指穿過他微濕的頭發,感覺到對方在發抖:“冷麼?”
顧勁臣輕輕點頭,攥他手指的力氣很弱。
“護士,他抖得厲害。”容修急道。
“完全蘇醒過來就好了,千萬不要讓他睡著哦。”護士笑道,“手術很成功的,請放下心來,接下來住院好好照顧他,很快就會恢複了,可以活蹦亂跳去拍電影啦!”
容修和顧勁臣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希望對方安心的眼神。
高級病房門外,封凜已經等候多時,床鋪已經整理妥當。
見容修從電梯出來,封凜急急地迎了上去。
病床車推入高級病房,護士環顧四周:“兩名家屬,幫忙抬一下,把病人抱到病床上去。”
容修上前,“我來。”
“一個人能行麼?”護士擔憂,“注意彆碰到腹部的傷口,還有右下腹插著的導流管,還有尿袋彆掉了,還有輸液袋……”
聽護士說了一堆“還有”,容修愣了半天。
顧勁臣小聲:“小白,過來搭把手,彆讓容哥一個人,彆閃了腰……”
容修:“才不會,我不會閃了腰,我腰很好。”
顧勁臣:“哦……”
“哎!”白翼連忙擠過來,彎著腰,近距離瞅了瞅臣臣,“疼不疼?”
顧勁臣笑著搖頭,笑得很無力,聲音也虛弱:“沒事了,還麻著呢。”
護士往門口走,對屋內所有人道:“患者沒穿衣服,其他人回避一下吧。”
顧勁臣:“……”
顧勁臣裹著被子,壓根忘了自己沒穿衣服。
樂隊兄弟們呆住,連忙跟著護士往外麵走,兩位母親和封凜也一起出去了。
白翼幫忙拿臣臣身上的各種管子和袋子,歪著腦袋回避了視線。
容修的手伸到棉被裡,在顧勁臣耳邊輕聲:“超人先生,歡迎回來,準備好了麼?”
顧勁臣笑:“準備好了。”
棉被裡,後開襟的手術服,背後沒有係扣,就像一塊布,虛虛地蓋在顧勁臣的身上。
容修掀開棉被,手臂伸到他身底,稍一使力,將顧勁臣從病床車上橫抱起來。
白翼拎著那些管管袋袋,乖乖貼在兩人身邊,還幫臣臣拉了拉快從身上掉下來的手術衣。
身為家裡的氣氛大師,此時也不插科打諢了,整個小翅膀都有點打蔫,乖巧又懂事,老實的不得了。
容修輕輕把人放在病床上,剛要直起腰,卻沒直起來。
顧勁臣左臂摟著他脖頸,沒什麼力氣,軟軟地勾著,沒有鬆開。
病床邊,容修手臂撐在他頭側,顧勁臣似用儘全力摟他脖子,容修怕他扯著傷口,順勢往下低了低身。
兩人近距離對視著。
一個西裝革履,還穿著頒獎典禮上的禮服。
一個光溜溜蓋著手術衣。
他們四目相對,以鼻尖輕蹭對方的鼻尖。
像是好久不見了,顧勁臣不是完全清醒,滯著眼珠兒,似是朦朧醉意,細細地端詳他,聲音很小:“你的嘴角起泡了,不疼麼?”
容修伏著身,唇角勾起一絲笑:“你親親就不疼了。”
顧勁臣揚了揚頭,嘴唇碰了碰他嘴角:“辛苦了。”
“我的責任。”容修說。
“隻是責任麼?”顧勁臣問。
容修眼底泛紅:“你說呢?”
顧勁臣又仰頭吻他,迷糊糊地啄在他下頜。
白翼:“……”
小白呆滯著,剛掛上了輸液袋,呆立在床邊,一手拎著引流袋,一手拎著小尿袋。
打擾了。
麻麻霸霸等我出去再恩愛行嘛?
於是,小白就把心聲說了出來:“兩位大哥,我知道你倆恩愛,等我出去再秀恩愛行嘛?”
容修瞟他一眼:“等你出去,那還叫秀麼,秀給誰看?”
白翼:“???”
不過,揶揄歸揶揄,見兩人這樣,白翼著實大舒了一口氣。
瞧瞧,還有精力膩歪呢!
打蔫的小翅膀一下支棱了起來:“能親嘴兒了?是不是就表示,不疼了麼,臣臣好了嗎?”
“怎麼不疼?肚子開三個洞,能不疼麼?”容修瞪他一眼,“淨說傻話。”
白翼:“……”
莫名想起了江湖上的“三刀六洞”,這是很嚴重的懲罰啊。
白翼紅了眼:“臣臣到底做錯了什麼?不僅惹上了大魔王,上天還要對他這麼地不公平……”
“閉嘴。”
“……”
容修將顧勁臣安頓好了,接過白翼手裡的袋子掛在床邊,拿來棉被給顧勁臣蓋上。
顧勁臣闔了眼,笑著喃喃:“真不疼,沒有感覺。”
“因為麻醉還沒過,今晚有你受的。”容修轉過頭,對白翼道,“一會你和老幻他們先回去,明天過來之前,幫我倆收拾一下換洗的衣服,明天送過來。”
白翼點頭:“知道了。”
顧勁臣正迷糊,聞言一愣:“我們倆的?你留在這?你要在這陪我麼?”
容修眼裡拂過笑意:“不然呢?你想讓誰陪?”
顧勁臣:“??”
容修要在這陪護?
陪多久?一個星期?晝夜?一直?那怎麼能行呢?
不等顧勁臣回過神,容修抬起食指作噤聲狀,根本不給影帝反駁的機會。
容修和白翼一起往門口走,細細交代了一番。
*
顧勁臣手術這晚,在病房安頓下來以後,已是深夜。
甄素素和喬椒囑咐了兩人幾句,就和封凜一起先行離開了。
封凜要與恒影、曲龍、李導團隊開個緊急會議,而兩位母親則急著回家準備住院所需,補品和好吃的,她們約定好了明天再過來。
樂隊兄弟們陪得稍晚一些。
丁爽給容修訂了外賣,估計要是兄弟們不想著,容修自己肯定不會想著要吃飯的。
“隻訂了一份?”容修問。
“手術時我們吃過了。”白翼歎氣,“我乾媽帶回來的,問你吃不吃,你又不理人,老僧坐定似的,直勾勾瞅著手術室大門。”
沈起幻:“不用管我們,一會回去的路上,我們再隨便吃一口。”
“謝謝你們了。”容修送兄弟們出了門。
走廊裡,沈起幻拿出繳費時的收據等,將容修的錢包遞給他:“再多說一句,就不把我們當兄弟了。”
容修今天說了太多的“謝謝”。
打開錢包時,他發現除了顧勁臣的身份證、醫保卡、他的銀行卡之外,還有一張卡,他再熟悉不過,那是樂隊的卡。
樂隊賬麵的卡一直由沈起幻保管,不該出現在容修的錢包裡。
容修疑惑地拿出卡片:“這不是我的……”
“忘了。”沈起幻伸手,將卡片接過來,塞回到自己的錢包裡。
容修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刷的是這張?”
“兄弟們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覺得,臣臣是為了演唱會排練而生病的,那麼緊急的情況下,把嘉賓大軸給扛了下來。”沈起幻一板一眼地說,“所以應該算工傷。”
容修:“??”
白翼和兩隻崽在旁邊點頭:“對。”
“淨胡鬨。”容修哭笑不得,“就算我同意,勁臣也不會同意的,萬八的,我們又不缺錢……”
沈大公子深深看了容修一眼:“不是錢的問題,是兄弟們的心意和態度,不是一家人麼?”
容修怔住,便不再多說。
團隊,一家人,這個心意和態度,可太值錢了,對顧勁臣來說,可能是千金不換。
容修拍了下沈起幻的肩膀:“好,明白了。”
此時,住院處人越來越少,病患夜間隻允許一位家屬陪護。
容修送兄弟們去搭電梯:“家裡就拜托你們了,明天讓白翼一個人過來就好。”
*
看著大家進了電梯,回到病房時,正好碰上責任護士,兩人一起進了門,正趕上顧勁臣迷迷糊糊,桃花眼慢慢地合上。
“麻醉沒過,不能睡覺哦,患者,快醒醒。”護士轉過身,嚴肅地對容修說,“千萬不能讓他睡覺。”
容修點頭:“我知道了。”
護士給顧勁臣上了心電監護儀和氧氣鼻吸管,又對容修說了很多醫囑。
“請問,容先生,那個小推車,我能推走了嗎?”護士指著窗邊的護士車。
那是之前備皮時用到的東西。
容修點了點下頭,護士過去拿推車。
“術前太倉促,沒有整理。”容修看見推車上隨意放著的備皮刀,抱歉地說道。
“沒關係。”護士推著車過來,稍微整理了下,拿起一個小透明袋。
護士妹子抿著嘴唇,低著頭,臉紅紅的:“請問,這個您還要嗎?”
“要。”容修說。
顧勁臣在迷糊之中睜眼細看,一下怔住。
那個……
糟了,那不是……
容修把他備皮時刮下來的……都收攏到袋子裡了?
好比給小寶寶剪頭發,也會留下來收藏一樣,整潔有序地裝在透明袋裡。
容修走過去:“留著。”
顧勁臣:“??”
顧勁臣急了,虛弱地支棱了起來,忙道:“不,不要了,容哥也不要,你拿走吧。”
“嗯?”容修拿著袋子,看向顧勁臣,“顧老師,你想把你的DNA留在醫院裡?”
顧勁臣:“??”
容修:“還是說,你想把你的高智商毛發捐給醫院做實驗?難道你想讓你的粉絲為了你流落民間的毛發爭風吃醋麼?”
顧勁臣:“???”
小護士:“……”
容修拎著小袋,背過手,像怕被人搶走,無辜地眨了眨眼:“顧老師第一次做手術,對我來說很有紀念意義,應該把它帶回家收起來,不是麼?”
看著容修一臉懵懂的表情,顧勁臣都傻了:“……”
再往旁邊一看,護士妹子垂著眼睛,顫抖著肩膀,像是強忍著笑,“您說的是,應該帶回家的。”
而剛才一瞬間,是顧勁臣的錯覺還是什麼的,他居然看到,容修麵無表情的臉竟然浮起了一抹笑意。
故意的,容修絕對是故意的……
怎麼了呀?不就是個毛嗎?又不是不長了?容先生連這個東西也要留著就很難為情啊!
頃刻間,顧勁臣臉漲成紅番茄,蒙住被子不是,直視過去也不是。
護士妹子推著小車匆匆走了,出門的背影還強忍著發抖。
“兩小時之內不能睡覺哦!”
護士走到門口時,還在反複提醒:“麻醉沒過會犯困,千萬彆讓他睡著了!如果病人很困,也一定要喊醒他呀,有事就按那個鈴。”
容修嚴肅地回答:“好的,知道了。”
護士們出去之後,病房內安靜下來。
容修手裡拿著小透明袋,緩步來帶床邊,微微彎下腰,注視著顧勁臣的臉。
顧勁臣臉紅地瞪著他:“……”
容修將小袋子拎起來,嗓音柔和:“顧老師,你寧可把它捐給醫院,也不願意給我麼?你身體的一切都是我的,不是麼?嗯?這是我親手完成的作品,要帶回家收藏,不行麼?”
顧勁臣:“……”
太委屈了,太色.情了,實在繃不住了。
除了小小臣之外,腹部和大腿也都被他刮得白溜溜。
“才,才不是呢,我又沒說要捐給醫院,醫院也不會要……不是,我才不要收藏毛,毛毛呢……嗚太過分了……說好的哥哥呢,你剛答應媽媽不欺負人……我都生病了,你還欺負我……壞人!魔王!容哥欺負人!”
容修:“……”
徹底崩潰了?
還是第一次聽到顧勁臣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這是……
撒潑打滾的架勢?
這下手忙腳亂的是魔王了,容修慌道:“你彆亂動……”
好吧,剛手完術,就把人給欺負了。
麻醉還沒過,困得不行,肚子的洞還疼,身上接了一堆線,剛下手術台,就被魔王逗弄得麵紅耳赤,還帶了哭腔……
最重要的是,顧勁臣說完那些話之後,渾身都僵住了。
崩了,又崩了……
“嗚……”
容修憋了半天,來了句:“彆哭。”
顧勁臣:“我才沒哭,你拿著我的……我的……你太色了……”
容修:“??”
“等它長出來,半長不短的,”顧勁臣眼角還掛著水珠,勾了勾唇角,輕笑了下,“沒試過吧,紮死你。”
容修:“???”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顧勁臣:“紮得你黯然銷魂。”
容修虎軀一震,臉色變了變:“……”
身為精壯硬漢,他能不知道是什麼感覺麼,用三天沒刮胡子的下巴蹭一蹭上臂內側就知道了。
少校先生腦子裡出現了畫麵,夜深人靜,紅燭燃動,被翻紅浪,人魚線貼著人魚線……
動一下,紮一下,撞一下,紮一下……
這酸爽……
不是,自家影帝的表情是不是有點奇怪,笑意詭譎,這是被什麼玩意附體了麼?
還要紮死他。
這不是自家雅致內斂的影帝能說出的台詞。
徹底把魔王震住了,噎住半天,愣是沒說出話。
顧勁臣閉上眼睛:“……”
困得神魂顛倒,麻醉勁兒還沒過,大腦完全不受控,眼睛也睜不開了。
……崩了,就崩了吧。
反正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過,漸漸陷入昏沉的大腦裡,浮起容修剛才寶貝地拿著小袋子的樣子。當容修對護士說,這是顧勁臣第一次手術,所以他要收藏時,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勁臣,彆睡覺,醫生交代過,不能睡。”
“……”
“醒醒,醒醒,臣臣,不要睡。”
“……嗚。”
“你在哭麼?”
“……啊。”
就這樣,歌王和影帝這一對新晉夫夫,在還沒摸透該如何進行夫夫平淡日常時,就要在這個特殊的環境度過非比尋常的一星期。
生老病死,人性百態,再沒有什麼地方比在醫院裡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