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跟隨著電影心情起伏不定, 即使結束了也走不出來的感覺,不就是電影的魅力所在嗎?
越來越多的影迷和媒體記者站立起來。
放映廳中,不遠處的另一處位置, 一頭金發的青年少呆呆坐著。
艾歐裡斯摘掉了棒球棒,手指緊緊捏著帽簷。
他從來都沒想過取向問題,也沒有多想就來看首映禮了。
老實說,他真的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身為奧斯卡影後的兒子, 他生在比弗利山莊上流貴族的家庭,被稱為花花公子二世祖, 他想起, 他的高中校園裡也有一個gay。
那家夥唇紅齒白,皮膚細膩得像女孩子。那時, 艾歐裡斯剛讀高一,和那人分在同一小組做化學實驗,那小子有點奇怪,動不動就偷瞄他, 還表現出很羞澀的樣子。
這樣就……很奇怪啊,怪彆扭的,於是艾歐裡斯就說對方是“BABYGIRL”,還缺席實驗課程讓對方一個人完成實驗報告, 他則自己開著超跑去比弗利山莊開派對。
後來, 不知道怎麼傳開的, 全班同學們全都在嘲笑那人是死基佬, 沒多久,對方就很少和班級裡同學接觸了,也從來沒有一起參加過活動……
艾歐裡斯都快把那個人忘了,沒有放在心上, 他一直以為不關他的事。
他從來都沒想過,原來他們如此悲傷,他也從來不知道,原來他們生存與環境如此艱難,命運對他們如此殘酷。
艾歐裡斯僵直地坐在椅子上。
四麵八方響起掌聲,宣泄一般的,但他卻心口堵得難受,呼喊無聲,鼻子也一陣發酸。
他想,等暑假結束了,回國之後,要不要去那人打工的快餐店看一看,總不能連高中都不讀完吧,將來可不要像盛夏一樣……
而他也不想做電影裡的那五個渣男。
更不想做影片最後在大街上麵目猙獰的旁觀者,那與持刀殺人無異。
幾乎是瞬間的決定,當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時,艾歐裡斯豁然開朗,以至於印象之中那個讓他一直覺得有點惡心的那位男同學,也頓時變得可愛了起來。
這一刻,他希望對方能擺脫”盛夏命運“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找到能讓他不孤單的人。
艾歐裡斯突然笑了出來,再也等不及,又像被放映廳的氣氛所感染,他“霍”跳了起來,大聲喊叫著:“GU!GU!太精彩了!”
“Lee!Lee!”
全場觀眾們熱情地鼓掌,表達著這部電影到底有多麼精彩。
主創團隊集體起立轉身,麵朝著在場三百多位觀眾,禮貌地鞠躬表示感謝。
由於是小眾影片,隻分到電影宮的中小型放映廳,但當所有觀眾集體起立鼓掌時,場麵也極其壯觀,雷鳴般的掌聲猶如驚濤駭浪,現場畫麵沸騰,那種肯定令人激動。
掌聲熱烈,山呼海嘯,連綿不絕,持續了三分鐘,五分鐘……
顧勁臣眼睛發熱,呼喚與掌聲像要穿透他的鼓膜,隻能和主創成員們一起不停地頷首示意。
這是容修第一次參加國際電影節的首映禮。
掌聲太過熱烈,充滿了感染力,這與搖滾演唱會沒什麼不同,容修被現場觀眾的情緒感染,緊緊握住了顧勁臣的手。
放映廳裡翻湧著一層一層熱浪,傳來一陣一陣美妙的掌聲。
長達五分鐘的呐喊與掌聲,是對劇組主創長達數月的努力最沉重、最有力的褒獎。
也是任何一位專業演員無法抗拒的時刻。
顧勁臣望著全場觀眾們的臉,臉上維持著影帝的優雅,但他的手指在劇烈地發抖。
官方主持人拿起了麥克風,環視全場熱烈的觀眾們,微笑道:“真是一部精彩的電影,是嗎?”
立即接收到影迷們支持的呼喚聲。
主持人:“願意留下的觀眾,可以坐下來,接下來十五分鐘,劇組主創將會留在這裡,與大家進行現場交流,聆聽分享影迷們對電影的看法,回答影迷們的問題。”
不過,並沒有觀眾坐下,也沒有影迷離開放映廳。
坐在電影人和媒體區域的一位男士接過話筒:“李裡導演,我一直有個疑問,請問在這部電影選角的時候,您為什麼選擇顧勁臣作為男主角,拍攝這樣一部同誌電影?”
第一個問題就夠尖銳的,為什麼選擇顧勁臣拍攝同誌片?
李裡瞟了一眼顧勁臣,發現影帝大度地微笑著,似乎毫不在意。
於是李裡便也大喇喇起來,接過話筒道:
“這是一個需要巨大能量的角色,外柔內剛,猶如野草一般頑強的人物,所以在選角上會更注重演員的演技——對於‘盛夏’這一角色的演繹,從表演到情緒,是需要層層遞進的,對表演的要求高到近乎苛刻,顧勁臣身為專業演員,能夠完全勝任這個角色。”
李裡說到這,停頓了下,笑道:“這是威尼斯電影節吧,希望接下來的問題專業一點。”
就這麼簡單粗暴。
這個角色不好演,所以由顧勁臣擔任。
顧勁臣是專業演員,跟其他什麼沒有關係,提問也要專業一點,不要含沙射影的。
緊接著,就是影迷們的笑聲和掌聲。
接下來的問題時間,氣氛就輕鬆了起來。
一位影評人女士清了一下嗓子:“這部電影中配角來來往往,幾乎由顧勁臣一人承擔起所有鏡頭,他就是整個故事的靈魂……”
顧勁臣莞爾,頷首表示感謝。
影評人女士微笑著猶豫了下:“抱歉,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回味這部影片,要看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想在這時說出我淺顯的想法,GU,我隻能……”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抬手送上掌聲,以表達她的心情。
再沒有比這更直接的表達了,精彩走心的故事,不分國度與語言,是全世界人類的命題。
之後探討的問題較為深刻,關於小眾群體的看法和討論。
大銀幕上開始播放影片的幕後花絮。
影片中有顧勁臣吃小龍蝦長痘的鏡頭。
也有他在灑水車的工作中站在大雨裡數個小時的鏡頭。
還有顧勁臣片場暈倒,工作人員衝過去的驚險畫麵。
最後關於“同誌”的討論,無外乎還是那些話題。
但這一次的交流更多是盛夏的命運。
這部影片的精妙之處,或者說顧勁臣的演技之精湛,就在於讓觀眾們甚至忽略了主人公的性彆,盛夏作為單純的“人”艱難地存活在大環境下,他的命運牽動著眾人的心。
而故事中那一段一段的“遇見”,不論男女,在現實中都有可能會遭遇到。
無數影迷高舉起手,呼啦啦一片手臂,積極地要與主創團隊交流,想問顧勁臣一些問題。
後來,容修乾脆坐在椅子上,望著顧勁臣、李導與影迷們聊天。
這就是國際電影節。
一位女影迷站起來時還在流淚,表示她一定要帶著她的女朋友一起,再次觀看這部電影。
“沒錯,我是一個女同性戀,我愛這部電影。”她坦然道,“我也曾經曆過那些艱難,被傷害過,直到今天……”
她哽咽著,沒能再說下去,隨後放映廳就傳來鼓勵的掌聲。
“祝你們天長地久,不離不棄。”
顧勁臣的嗓音澄澈且溫雅,頓了頓,又笑著補充,“對了,明後天會有放映,帶女朋友過來時,記得要帶足夠的紙巾。”
女影迷愣了愣,噗嗤笑了出來。
記者們和影迷們的提問一直沒停,這場交流會持續了近一小時,最後是電影節官方工作人員過來提醒,才不得不結束了這一次首映禮活動。
劇組主創成員們一起離開了放映廳,然後一起去了預先準備的會議室,那裡已經準備了慶祝香檳。
香檳飛揚,大家在碰杯,“生而為人”首映儀式圓滿結束,目前反響良好。
而且,李裡聽好友透露了一個好消息,電影獲得了評審團主席的青睞。
這簡直是李導水逆半個月以來聽到的最大好消息!
*
主創團隊都喝了不少香檳,電影宮離酒店很近,一行人踩著月光,步行回去的路上,顧勁臣的腳步有些飄。
以顧勁臣的酒量,兩三杯香檳就像飲料一樣,根本不算什麼。
但顧勁臣卻像是喝醉了,醉眼迷離,歪靠在容修身上,故意不好好走路,時而抱著他的腰,時而笑著仰頭望他。
容修隻飲了半杯香檳,扶著顧勁臣,兩人一路勾肩搭背,走出了蛇形路線。
月色之下,容修摟著人:“乖點。”
影帝腳步虛浮地往前走,傲慢地揚著下巴,滿臉寫著“不乖”,嘴唇翕張著,像欲言又止,又像在等他來侵入,桃花眼卻水濛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眼前人迷離,月光也迷離,被影帝這眼神撩撥到,夜色遮掩了他所有的不體麵。
酒精讓人不清醒,也讓人減壓,容修看不出影帝是真醉了,或隻是想醉,然後逃離充滿緊迫感的現實。
出了酒店電梯,空無一人的走廊,兩人走走停停,容修兩手掐著顧勁臣的腰,讓他站直了。
顧勁臣抱著他不鬆手,嘴裡含含糊糊,埋怨著他:“剛才你沒有好好看,你不喜歡。”
沒頭沒尾的,容修卻有點懂。
他把顧勁臣鎖在懷裡,忍不住就想笑:“好好看了。”
“沒有,你走神了。”顧勁臣在他懷裡鬨,手鑽到他西服裡。
“彆鬨!”容修抓住他的手指,在他耳邊低聲說,“走神也是你勾的。”
顧勁臣聽了就笑,故意往容修身上貼,兩人摟脖抱腰,貼得近了,嘴也湊過去,“不行,你要認真再看一遍,我監督。你的每首新歌我都會從頭到尾聽好幾遍。”
“好。”容修應他。顧勁臣靠在他胸膛,熱氣噴在頸邊,隔著西裝和襯衫布料,身體傳遞著熱感,把他惹得呼吸變重。
容修低頭啞聲:“老實點,馬上就到了。”
“告訴你一個秘密,”顧勁臣偏了偏頭,笑著輕聲:“我不是盛夏,因為我有容修,”他聲音很小很小,在他耳邊小聲,“我好幸福。”
聽上去像是一句告白,卻不知戳在了哪個點上,成為點燃容修的那把火。
所以,顧勁臣醉了。
看電影時,難免將真實的自己與電影中的自己相對比。
評論家們認為,顧勁臣是國內青年演員“體驗派”和“方法派”的代表人物。
拍攝“生而為人”,顧勁臣更多地使用了方法派,他知道自己是顧勁臣,而劇本中的故事,就是他經曆的一切。
不局限於表演,情感爆發不再依靠揣摩和控製去“演”,而是演員真正的由心而發。
方法派演員,對角色有絕對認同感,產生絕對同情,那是他人生的一部分,鏡頭裡那人,就是顧勁臣。
沉浸在影片中時,顧勁臣滿腦子想的,就是剛才他對容修說的那一句。
何其有幸,我有容修。
而那一句,卻極具衝擊力地、直直戳在了容修的心口。
他眼底有火。
——擁有我,他覺得幸福。
深夜走廊幽暗的燈光裡,容修控製著呼吸聲,深深地凝視顧勁臣的眼睛。
然後,他的目光緩緩下移,盯著顧勁臣的嘴唇,仿佛對方再多說一句,那把火就會把那兩片嘴唇吞噬,連同懷裡這人以及理智一起燒光。
“這個小醉鬼。”
最終卻克製地咕噥這麼一句。
容修撇開視線,摟著人,左歪右倒,兩人在走廊裡東繞西繞,走到了套房門口。
兩道大門相對,他將顧勁臣送到了對麵的那一間。
顧勁臣勾著他的腰,像因醉酒而站不穩,他仰起頭,眼光迷離,唇碰在他耳廓:“不想要我麼?”
於是,僅存的克製也消失不見。
容修攔腰把他扯到懷裡,顧勁臣的腳幾乎離地。
容修轉過身,帶他來到對門,自己的套房門前。
不寬的走廊,像一道天塹,晝夜隔開兩人,而跨過它,卻隻要一句“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