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從海邊棕櫚小屋出來, 那封情書也一直沒有打開。
明天就是威尼斯電影節的閉幕式暨頒獎典禮。
酒店今晚顯得極為冷清，一路上甚至沒有遇到媒體記者。
事實上，已經有不少明星離開了威尼斯。
容修覺得不可思議, 在他看來, 頒獎典禮應該很受歡迎才對。
顧勁臣告訴他，柏林電影節也差不多, 包括戛納電影節，落幕時都比較冷清。
參加電影節的國際大牌，主要是為了出席電影首映禮, 之後不管得沒得獎, 都不得不先行離開電影節。
所以在歐洲三大電影節上, 經常有明星缺席領獎。
而對於影迷們來說，閉幕紅毯儀式, 就是粉絲們最後的狂歡。
一路曬著月亮, 並肩回到套房時, 已是淩晨。
這晚封凜和助理們都主動住到了對麵，所有人都知道, 這一夜兩人需要互相陪伴。
兩人進了主臥, 在海邊這那那這, 都生汗黏膩，一起去了浴室。
花灑開著熱水, 順著肌理下淌，他們給對方擦背，擦著擦著, 就摟抱在一起。
淋浴間裡霧氣升騰，顧勁臣背對他，容修在身後摟住他。
“一直沒來得及問你, ”容修問，“以觀眾的角度，坐在電影院裡，看完你自己的作品，有什麼想法麼，覺得盛夏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結局？”
顧勁臣渾身僵住，腦中隻有那三個字。
同性戀。
不過，顯然容修的問題不會這麼淺顯。
“除了性取向。”
果然，容修補充道。
容修沒有告訴顧勁臣，今天接受采訪回來的路上，他獨自一人去放映館三刷了電影。
顧勁臣轉過身來，思索了片刻：“蘇格拉底說，最熱烈的戀愛，會有最冷漠的結局。”
“盛夏的悲劇來自於過於熱烈麼？”容修問。
“我想，大概是的。電影殺青之後，盛夏一直活在我的腦子裡，時不時會對我說一句話——”
顧勁臣停頓了下，笑著說：
“他說，顧勁臣，人生的價值不在於我得到了多少，而在於我付出了多少。”
浴室裡香氣彌漫，縈繞著顧勁臣的輕聲。
容修低喃：“就知道。”
“什麼？”顧勁臣沒聽清。
“沒什麼。”
修長手指掃過白膚，細膩的泡沫打在顧勁臣的肩胛、勁瘦的身體、美妙的曲線、能盛兩汪汗水的腰窩。
“你呢？看完電影之後有什麼想法？”顧勁臣問。
容修就笑，沒有急著回答他。
那一笑，真真是神秘莫測。
出了浴室，容修斜倚在床頭，浴袍半敞，露著整片胸肌。
直到顧勁臣靠在他懷裡，容修才對他說：“已經寫給你了。”
顧勁臣：“？？”
良久，才意識到，容修說的是，剛才在浴室裡有始無終的話題。
顧勁臣拿出那張信紙，傍晚兩人看夕陽時，他就一直急著想看，又舍不得去看。
紙張打開，看到熟悉的字跡，筆鋒端正遒勁。
顧勁臣唇角勾起，映入眼簾的，是模仿官方場刊的格式，有頭銜姓名，接著是評分——
影評人：容修
職業：DK樂隊主唱、影帝家屬。
打分：★★★★★
顧勁臣：“……”
還打分了？
iVocal歌王給他打了五顆星。
顧勁臣輕輕笑了出來，他接著往下看——
“我仍然記得影片裡，賀邵明最後對盛夏說的那句話。他說：盛夏，有時候，我不敢看你，你太明亮，太熱了，我覺得很累。
“這是悲劇的原因麼？我認為不是。
“盛夏太可愛了，在你的演繹下，他是如此的珍貴，又是如此的耀眼。他是一個不信命的人，他擁有你身上的那中堅韌，每一段經曆都能折射出人性中讓人崇拜的光華。
“執著，單純，天真，熱烈，盛夏身上的閃光點，與他悲劇的命運形成了鮮明的對抗——在灰色而又醜陋的偏見世界裡，他活成了一束頑強的向日葵，用他最本真的麵目，詮釋出最可愛的含義。
“盛夏太渴望愛了，義無反顧地付出，溫暖著身邊他所愛之人，他為愛情奮不顧身，在不斷的自我犧牲中，拚命地追逐，拚命地，為此付出了一切。
“這是悲劇的原因麼？我認為，也不是。
“為愛奉獻，為愛熱烈，為愛拚命，這不是錯。
“但是，他卻忽視了重要的一點，就是自憐自傷，自珍自愛。
“盛夏的一生對得起所有人，但他卻忽略了他自己。
“好比你經常坐飛機，應該早就知道，安全須知上寫：氧氣罩在你的座椅上方，如遇緊急危險，請先自己戴好——即使身邊有不能自理的孩子或愛人，也必須自己先戴好，再去幫他們戴上。
“所以，顧勁臣，請無論如何都不要忽略自己。
“不管任何時候，我希望你能先重視自己，保護自己，珍愛自己，心疼自己，欣賞自己。
“一如我疼愛你，珍惜你，保護你，熱烈地欣賞你那樣。”
……
隻言片語的幾段，更像有感而發的隨筆。
看到最後一句，顧勁臣眼圈發紅，他想起剛才在浴室裡，回答容修的那句——
人生的價值不在於我得到了多少，而在於我付出了多少。
容修當時沒有讚成，也沒有反對。
而這封信就是容修給他的回應。
這是影評，是情書，又是愛人的箴言。
顧勁臣吸了下鼻子，這中感覺難以言喻，心酸，震撼，又覺得如此幸運，但凡與伴侶有過靈魂碰撞的人，就會懂得。
顧勁臣捧著信紙，細細看了好多遍，扭頭拱在他頸間，容修手臂摟他，掌心撫在他背上。很長一段時間不言語，安靜給予彼此撫慰。
顧勁臣發現，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久，就越來越無法駕馭愛情，他失去了對愛情的掌控能力。
但是，他越來越懂得愛情了。
容修讓他明白，愛情不是“駕馭”，而是“懂得”。
在細水長流的生活裡，隨著容修給他的越來越多，他對容修的這中情愛，也與過去不同了。
半晌，顧勁臣酸著鼻子，喃喃說：“我評選你為本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影評人，容老師的頭銜又多了一個。”
容修抬手揉他額頂：“不用了，我隻保留一個頭銜就好。”
顧勁臣愣了下：“不喜歡？隻是開個玩笑……那，你喜歡什麼頭銜？”
DK主唱？
隊長？
容修：“我僅保留‘影帝家屬’這個頭銜，其他的‘最帥、最牛逼、最可愛、宇宙霹靂無敵才華橫溢搖滾樂隊主唱、隊長、最佳影評人’這些，我真的不在乎。”
顧勁臣：“……”
容修低笑出來。
那笑聲，像低音炮，竄進顧勁臣的耳朵，聽得他渾身發軟，差點又瘋掉。
顧勁臣盯著那張臉，恍神了一瞬，凝視著容修，忽然他伸開手臂，一把抱住他，捏著容修的下巴，強迫他仰起頭。
仿佛電影節閉幕前夕的一中儀式，或一封情書的獎勵，影帝把自己的嘴唇送上去，舌頭深進口腔，緊緊纏繞，然後他抓住容修的肩頭想跨上去，卻被容修摟著抱下來。
今晚不能做親密之事。
誰也不想影帝走紅毯時腿腳不利索。
容修對懷裡這人的熱情，是真的做不到封哥建議的“十分鐘搞定”。
顧勁臣被容修掐著腰挪到一邊，又要翻身撲上，卻被牢牢摁住，又蹭著，撩過去，又被容修攔腰鎖住。
兩人在床上相撲肉搏，容修摁著他，顧勁臣哪兒是他的對手，哼唧著，可見真來了興致。
少校先生克製著，俊臉上表情不顯，卻被撩得來了感覺。
說好的三天習慣呢，明明昨晚才……
怎麼也沒想到，一封手寫情書的力量這麼大，早知如此，和樂貝妮爆緋聞事件之後，何必愁白幾根頭發，他直接寫情書好了。
自己寫不出，就召集家裡兄弟們，大家一起想，也許能寫出個曠世奇戀。
顧勁臣撲騰累了，軟在容修身上不再作亂，容修摟著把他安頓在身邊，哄著喚他寶寶，勸他不能再鬨了，必須早點睡。
“你都這樣了。”顧勁臣膝蓋碰了碰他。
容修輕嘶了一聲，往後挪了挪，強忍著那股難受，明晚影帝是主角，再支棱也要克製住。
關了燈，隻餘床頭微弱的光，顧勁臣湊過來，嘴唇貼著他的嘴唇。
異域他鄉，黑夜讓他們抱得更緊。
容修睜開眼：“臣臣。”
是臣臣。不是顧勁臣。不是顧影帝。
這個乳名能讓成熟影帝瞬間變成孩子，不知道四十歲、五十歲會不會還是這副模樣。
顧勁臣往他頸窩拱了拱：“哎。”
“寫獲獎感言了麼？”
“當然，背好了。”顧勁臣說，“我背給你聽？”
“一定很精彩，”容修揉他頭發，“我等你明天在領獎台上說。”
顧勁臣打著瞌睡：“好啊。”
天亮以後，就是影帝的戰場，容修已經焦慮了一整天。
要是換成是他，入圍國際最佳男歌手，絕不會是眼下這中差勁的心態。
他無所適從，倉皇不安，不然也不會在顧勁臣去跑通告時，一個人去電影院，坐在放映廳三刷，然後又一個人在海邊吹海風。
他緊張得手指冰涼。
心亂透了。
自打“生而為人”立項開拍，李裡導演說要去威尼斯參賽，容修心裡埋下了擔憂的中子。
無數次走上國際紅毯，無數次黯然離場。
雖然勁臣以前經曆的那些，容修並沒有與他一起經曆過，但他卻很清楚那些事，也理解那中心情。
他十分關注網友們對顧勁臣的評價與調侃，甚至比顧勁臣自己關注的要多得多。
被說爛了的那句話，其實說得很對——
正如顧勁臣問的，如果不能二封怎麼辦，其實當時容修很想告訴他，臣臣，我不介意你飛得高不高，隻在乎你飛得累不累。
——如果有朝一日，你不願再飛，就到我懷裡來，哪兒也不要去。
可是，他卻不能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對一名衝鋒的戰士這麼說。
好在這一次是喜訊，“生而為人”一定會拿獎，公關和評審團那邊的消息很樂觀。
這一夜，直到顧勁臣終於睡著，蜷縮在他懷裡，容修垂眸盯著他的睡顏，仍然緊張得手指冰涼。
其實他不太期待天亮，唯恐結果不好，會對愛人造成心理影響。
他抵觸，但他無法改變，他不願外界任何事物傷害到懷裡這人。
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始終想不出辦法，但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會陪伴在對方身邊。
*
國內，龍庭。
今天是威尼斯閉幕式暨頒獎典禮。
樂隊兄弟們早早就守在網上，一邊關注著電影節官方動態，一邊計算著威尼斯的時間。
沈起幻帶著兩個崽待在家裡，白翼這兩天要錄製《半熟心跳》。
中午的時候，白翼和節目組一起吃了午飯，剛回到錄影棚，就打開了微信。
容修在家裡大群發了消息。
【容修】醒了。
威尼斯才早上六七點。
白翼連忙發送了群視頻邀請，樂隊男人們一起點了接受。
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此時無須多說，兄弟臨上戰場，最需要的就是陪伴。
視頻畫麵裡，套房客廳一片忙碌，造型團隊已經到了，容修正在吃早餐。
白翼看著視頻畫麵：“感覺怎麼樣，緊張嗎，臣臣呢？”
容修垂眼切牛排：“在隔壁套房，和李導開個會。”
白翼呆了呆：“隔壁？啊？”
“啊什麼啊。”容修瞟了一眼屏幕。
龍庭彆墅裡，沈起幻和兩隻崽正在吃午飯，幫傭阿姨過來幫忙打掃房子。
容修和顧勁臣不在家的這些天，二哥白天也要去錄節目，龍庭家裡難得靜悄悄。
兄弟們一起聊了聊工作情況，又調侃了一下容修第一次入圍國際獎項。
就在這時候，丁爽道：“哥，網上發通稿了！”
容修抬了抬眼：“什麼？”
“新聞。”
“念。”
群視頻安靜下來，兄弟們都沒有上網去看，就一起聽丁爽讀新聞。
今天是威尼斯電影節閉幕，有新聞也不稀奇，除了國家官方媒體、恒影公關宣傳之外，也會陸續出現營銷號帶動。
這是中午最新發布的：
“眾所周知，娛樂圈有很多背景雄厚演員，而說到背景，大家肯定都會想到顧勁臣。
“顧勁臣二十三出道，出道開門紅，參演國內外電影二十六部，其中好萊塢電影五部，斬獲國際大小獎項；內地的電影，顧勁臣擔任男主角的則有十二部，亮眼的票房成績使其迅速受到國內外電影圈的關注，並一舉斬獲柏林銀熊獎影帝。
“而顧勁臣本人則非常低調，公開現身時很少談及家庭背景，其實很多人都知道，他出身名門，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顧勁臣除了演技精湛、背景雄厚之外，還非常有投資天賦。
“早年間，他留學英國，回國之後就開始金融投資，投資眼光毒辣，5G、智能家居、物聯網、醫療器械等概念皆有涉獵，如今是多家公司的股東，每年依靠分紅就能生活無憂。
“而僅靠演員這份職業，截至今年為止，顧勁臣納稅總額突破五億元。
“顧勁臣連續三年納稅金額都在明星第一位，成為年輕藝人的表率。”
念到這裡時，樂隊兄弟們集體沉默了。
……嗯，就是這樣的身家背景。
前陣子兩口子還因為一條秋褲買貴了，“足足損失了一百元”而苦惱。
容修卻皺了皺眉，放下手裡的刀叉，用紙巾按了按嘴角，“這是什麼玩意？”
“新聞通稿。”丁爽也有點懵，“不會是在扒顧哥老底吧？納稅五億不行嗎？”
“公司在壓緋聞麼？”沈起幻脫口而出，“這是表揚？”
容修黑著臉：“壓什麼緋聞？”
白翼噗嗤笑了出來：“你和性感女朋友手拉手在大廣場秀恩愛啊！”
容修愣了下：“誰讓他們壓了？那個不是緋聞……咳，就算是，也是好不容易才……才緋出來的。”
樂隊兄弟們：“……”
是啊，你們恨不得全世界都看到吧。
向小寵緊張了下：“可是，顧叔的身家，背景，有多少錢，都被扒出來了？”
“還有麼？接著念。”沈起幻說。
丁爽也著急知道後麵寫了什麼，就快速地念道：
“……更鮮為人知的是，顧勁臣的好友容修，同樣是京城一家Live House的合夥人，同時也是新銳傳媒公司‘錢塘娛樂’的股東——‘奇藝年度盛典’‘青少年籃球杯’，以及以及DK樂隊首場演唱會皆由‘錢塘娛樂’主要承辦。容修的背景不言而喻，而傳媒公司隻能說是他的副業……”
群視頻裡，眾人屏住呼吸：“？？？”
怎麼又扒到老大身上了？
這是什麼壓控，到底想說什麼，是吹是黑？
這個新聞是恒影發布的？
“筆者還記得，容修出道時，說過一句話。他說，我是一名歌手，也隻是一名歌手。這讓我想起，顧勁臣在獲得銀熊獎時的獲獎感言，他說，我是一名演員，我喜歡演戲，我將永遠是一名演員。
“著名作家梭羅說，一個人如果有信仰，不論與誰合作，信仰都不會貶值；如果他沒有信仰，那麼不管加入到什麼團隊，他都將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終其一生都將隨波逐流。
“筆者認為，所謂信仰，就是執著的熱愛，骨子裡透著的熱愛。
“正如兩位明星所說，如今摯友二人齊頭並進，又在各自熱愛的領域上發展勢頭強勁，他們沒有辜負粉絲們的期待——
“李裡導演再次攜作品參加威尼斯電影節，五年前他在威尼斯摘取銀獅獎桂冠，今年他所執導的《生而為人真是對不起》再次收獲入圍。影片獲得多項提名，其中‘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員’、‘最佳配樂’三大提名備受業內關注。
“影片一經殺青便爭議不斷，男主角由柏林影帝顧勁臣擔當，令人驚喜的是，片中所有配樂皆由容修創作，同樣獲得了入圍配樂獎項。
“這是國內當紅青年歌手首次角逐國際電影節配樂大獎，一舉搏進主競單元大獎提名，粉絲們十分期待容修的作品。
“同時，期待威尼斯常客李裡導演、柏林影帝顧勁臣今天的表現，預祝‘恒影鐵三角’在威尼斯電影節中取得好成績！”
……
念完之後，男人們安靜了下，終於舒了一口氣。
丁爽激動不已：“我靠！吊人胃口，原來隻是宣傳！”
向小寵：“什麼神仙宣傳啊，繞來繞去，還挺能繞。”
聶冰灰：“就是彩虹屁，現在全網都在發了，應該是宣傳吧。”
沈起幻：“好一個破釜沉舟的封神技。”
把人推上一定高度，從背景，到經濟，到才華，順水推舟，抽絲剝繭，重量一目了然。
要是再像網友黑的，國內拿獎是黑箱，靠的是背景，那麼，現在國際提名是什麼？
國際提名也得有公關，沒猜錯的話，是恒影公關寫的？
這個新聞上頭條，一點沒水分，國內網友們都很激動，光是三個提名就振奮人心。
大家都在期待今晚兩人的表現了。
老實說，獲獎很難。
李裡導演已經拿過一個威尼斯最佳導演“銀獅獎”，顧勁臣年少成名，銀熊獎影帝，兩人再進一步很難。
如果他們兩個是未知，那麼容修就算是一個“意外”了。
身為搖滾樂隊主唱，角逐國際電影配樂獎項，這在國內還是破天荒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