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迷茫地打量他:“李導,你在說醉話?”
“我清醒得很。”李裡仰靠在沙發上,抬起胳膊,往樓上揚了一下,“所以,剛才我們開個會,聊了聊電影的事,宣布了這個決定,勁臣很平靜地接受了,你回去看看他吧。”
忽然之間,李裡好像酒精後反勁,迷迷糊糊,又開始反反複複說車軲轆話了。
容修說:“那我先回去了。”
剪輯指導:“等一會啊,容修還沒吃晚飯吧,吃完了再走。”
“不用,”容修從沙發上站起身,對老師們頷首,“我上樓看看他。”
容修轉身往廊廳走。
電梯轎廂內,容修回想李裡說的。
顧勁臣很平靜。
是的,顧勁臣今晚一直很平靜。
揭曉結果之後,顧勁臣一直很平靜,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從容與優雅。
得知電影撤檔,他仍然很平靜。
太平靜了。
可容修知道,那是柏林影帝,不是他的臣臣。
*
搭乘電梯回到樓上,走廊裡偶爾有人經過,容修卻無瑕顧及彆的,沒回自己房間,徑直來到顧勁臣的房門前。
抬手時頓了下,思索兩秒,容修敲響房門。
過了一會,聽到花朵應聲,房門打開,“容哥,你回來了。”
也不問容修是否有事,花朵眼睛紅,喃聲說了句“快進來,”往旁邊讓路,回手關了門。
容修往客廳走,見曲龍坐在沙發上。
茶幾上是兩個筆記本電腦,手機擺了一桌,還有一個放在支架上,似乎正在開視頻會議。
曲龍抬頭打個招呼,繼續快速在鍵盤上敲字。
花朵小小聲:“國內輿論情況不太好,正在和粉絲運營開會。”
容修點頭表示明白,這在他的意料之中。
粉絲運營和後援會壓控是一方麵,恒影公關也會連夜出動,幾套方案應對新聞和輿論。
影帝團隊和恒影有條不紊地配合工作。
這一套流程大家都習慣了。
隻有翻越重重肉牆才能登頂王座,顧勁臣不是第一次倒在王座之前。
成功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花朵示意主臥房門的方向:“剛才在李導房間,吃了幾口就回來了,顧哥看上去好累,你進去看看他?”
話音剛落,沒等容修回答,主臥門開了。
顧勁臣頭發濕的,隨手往後攏著,攏出個性感大背頭,露出光潔的額頭,他換上了白色真絲睡衣,打開門似想喚花朵說什麼。
迎著灼眼燈光,顧勁臣一愣,望見廊廳裡站著挺拔修長的身影。
容修轉頭凝眸,顧勁臣停步,正對上他的眼睛。
四目相望中,有一瞬間彼此都無言,又一同欲言又止。
冥冥之中他們感應到對方的情緒,默契地知道對方所思所想,卻又不知所措,任何語言都顯蒼白。
顧勁臣站在原地,失神隻是兩秒,他看向壁鐘,有些詫異:“采訪結束了?你去過李導那了?”
“去過了。”
容修凝視他的眼睛,想從他眼中找到某種情緒。
那雙桃花眼微彎,望他時溫柔似潭水,帶著濃濃笑意和一點倦,看不出任何異樣。
顧勁臣迎上來,看了一眼正在客廳工作的曲龍,上前拉著容修,隨手推開身邊的書房門,小聲問:“怎麼采訪這麼快?”
又對花朵示意了一下“喝的”,兩人避到書房,關上門,才放開聲音說話。
書房裡。
顧勁臣捉著他手腕,來到沙發坐下:“我以為,還要再等半小時你才會回來,就上來衝個澡。”
顧勁臣說著,就對他笑,“講講,采訪怎麼樣?”
那笑意極濃,充滿新奇,好像初次參加電影節的新人,顧勁臣又問,“現場反響好麼?”
容修仍抬著眸,直直對著那雙眼,似想將影帝看透:“沒怎麼樣,和之前差不多。”
采訪是很快,沒什麼專業含量,八卦提問一概繞開,他歸心似箭。
容修問:“李導說,剛才回來時,電影宮外麵很多記者?”
“都習慣了,小意思。”
顧勁臣拿起茶幾上的劇本,隨手翻閱著。
容修瞥見裝訂成冊的劇本名字。
《一飛衝天》四個大字下方,筆走龍蛇行書寫著一個“顧”字。
頁角都卷皺了起來,上麵五顏六色畫著批注。
還有兩頁撕壞了,是主人公落魄、一蹶不振的部分,顧勁臣說,他需要再揣摩揣摩,頁子已經被他翻爛了,貼了透明膠帶,
顧勁臣察覺到容修的目光,手指僵了下,合上劇本,放到了身後,輕哂般地低笑了一聲:“瞧我這手,條件反射了。”
容修猶豫兩秒:“李導說,餐前你們開了個會,周潛那邊……”
“預料之中的事。”顧勁臣打斷他,“接到劇本進退兩難、左右搖擺的演員,任何導演都不會想用。”
容修安靜了片刻,垂著眸子,撚動著指尖:“勁臣,我考慮過了,劇本雖然很難,但是我想,也許我能克服……”
顧勁臣猛然抬頭:“容修!”
這一聲很突兀,容修抖了下:“嗯?”
“不要被我落選的事情影響,拜托了。”顧勁臣停頓了下,凝視著他的眼睛,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下一句話。
顧勁臣一直都希望,容修是真心喜愛,真心願意,真心渴望參與到他的事業中來,是打從心裡渴望的,所以接受他的邀約。
而不是“不得已”,不是同情心,不是心疼愛人,不是為了幫助伴侶。
容修,不要同情我。
兩人眼神碰撞,糾纏,交換著信息,但他們嘴唇開開合合,一時間誰也沒能說出口,不知該如何表達這份千鈞之重的情誼。
最終大腦應激反應,隻能試圖一笑了之。
顧勁臣笑著,揪住自己的真絲衣襟,像是冷,緊裹了裹。
就在這時,房門敲響。
花朵送來兩杯dirty,放在茶幾上,問要不要訂宵夜,容修搖頭說不用,花朵見他們聊得好,就安心離開了。
顧勁臣伸手拿咖啡杯,叫容修也嘗一嘗,又說之前就想親手給他調一杯,偏生把這事給忘了。
“明天終於可以歇著了,煮咖啡給你喝?”顧勁臣問。
容修沉默了一會:“明天上午,有個封麵照,《Movie&Music》,我爭取早點回來。”
顧勁臣愣了下,忽然眉開眼笑,會說話的眸子閃著興奮:“這是一家好雜誌。”
“嗯。”容修眼底有點紅,仍然死死盯著他。
“Movie...Music...”
顧勁臣重複這名字,忽然垂下眼,看著杯中沉澱在牛奶中的黑色花紋。
它們在一起啊,本來就應該在一起。
“也是好名字。”
顧勁臣這麼低喃,忽然又笑,像是想到什麼趣事。
顧勁臣展開笑容,望著容修,舉杯敬他:“正式地恭喜你,容修,我為你高興,真的,特彆高興。”
驀地,容修眼睛模糊,這太艱難了,他甚至說不出話。
他拿起咖啡杯,與顧勁臣相碰,他們以茶代酒,深深凝視他,與他四目相對,一起飲下。
容修一仰脖,宣泄般地,喝了大半杯。
顧勁臣突然想起什麼,摁著杯子,不讓他再喝:“今晚你要早點休息,咖啡不要喝了,夜裡也不要喝水,不然明天影響上鏡。”
容修放下咖啡杯,聽話地不再碰。
兩人聊了聊外國拍攝雜誌封麵的注意事項。
容修之前拍攝過《Gentleman’s》,總體也是歐美風,所以並不覺陌生。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顧勁臣打個哈欠,抬手掩住嘴:“不能再說了,你該去休息了,明天下午我們好好慶祝?”
不等容修回過神,顧勁臣捉住他手腕,拉著他就要起身:“快回去睡覺,明天你得上戰場,一定要把握機會,好好表現。”
容修胳膊使力,傾身撐住沙發邊沿兒,側著臉:“你呢?”
你不和我在一起了麼?
顧勁臣怔住兩秒,彎著眼睛笑,朝房門揚了揚下巴:“你看我外麵清閒麼?團隊都在忙。”
容修眼底露出哀求:“網上那些言論不能不看麼?”
勁臣,你不能看看我麼,或是讓我看看你。
顧勁臣迎著他視線,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輕輕搖了搖頭,笑著沒有應聲。
容修:“好……”
顧勁臣拉著他出門,攆他快走,來到客廳裡,推著他往外走。
容修倚著沙發扶手不走,顧勁臣就給他看客廳一片狼藉,還問曲龍,是不是要忙到下半夜了。
曲龍和花朵望著兩人拉扯,見顧勁臣眼角瞟過來,兩人忽然避開視線,順著顧哥的意,點頭應“是”。
顧勁臣拽著容修的手腕,送他來到門口:“你剛才直接敲門進來的?外麵沒被人看到吧?衛忠呢?”
容修說:“衛忠?回去睡了。”
話語好像卡在了喉嚨裡,容修臉上看不出情緒,眼中所有的光芒似乎都渾濁了。
“你……”
記掛著陌生人的評論,記掛著恒影和團隊,記掛著衛忠……
那我們呢?
兩人麵對麵站在玄關,空間變小,距離很近,容修站在門口不動,也不離開,像是僵持住了。
顧勁臣有些無措,仰頭望著他。
容修仍然在凝視他,從剛見麵就沒有移開過視線,顧勁臣不敢去看,他不知如何是好。
天頂上的暖風口送來的是冷氣,可是水城夜裡很涼,他渾身發著抖,四肢百骸都有感覺到發涼。
“你困了麼?”容修問,“想休息了?”
顧勁臣連忙點頭:“嗯。”
容修:“今晚,頒獎禮的結果,那個關於你,和我的,熱搜……”
《好摯友雙雙入圍威尼斯,一人斬獲銀獅獎座,一人落寞落選離場》
顧勁臣猛然抬眼,直視著他:“你彆在意,很快就會撤掉的。”
“……”
容修沒再說什麼,側過身,手指握住門把手,卻沒有立即打開房門。
隻是撤熱搜,就行了麼?
容修垂了垂眸子。
是自己想得太多,小心眼,不夠豁達了?
周遭靜謐得窒息,兩人都沒再說話。
初為人夫的他們,第一次麵臨這種情況,尷尬,為難,敏感,像初生的小動物,跌跌撞撞地試探著每一步。
顧勁臣垂著眸子,聽到開門聲。他幾乎耳鳴了,再抬起頭時,門已經輕輕關上,容修已經出去了。
顧勁臣站在玄關沒動,而後,他慢慢抬手,扶住了牆壁,用力地呼吸了一大口空氣。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是的,不由自主,保持著柏林影帝最優雅的笑容,但他的手指卻劇烈地發著抖。
可是,還是有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吧嗒,吧嗒,啪嗒啪嗒……
他很確定,不是眼淚,忙抬手摸了摸眼睛,他確實表現得很好,沒有在容修的麵前哭,他沒有哭。
鼻子卻感覺癢癢。
他低下頭,看著白拖鞋的鞋麵上落了紅。
腳下的褐色地毯,忽又砸上一滴暗紅,白色真絲睡衣上染的都是紅。
原來是鼻血啊。
怎麼會流鼻血,好多年沒有這樣了,印象之中,好多年沒流過鼻血了,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倫敦讀書時,在威尼斯氣候不適應了麼?
顧勁臣不禁想笑,這也太沒出息了,越活越像小孩子。
他抹了一把鼻子,滿手血,捂了滿臉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