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彬開門時, 看見李飛昂，掛斷視頻通話，神色間閃過一絲慌張, 而後很快被笑容取代。
他走上前：“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剛才什麼聲音, 你在做什麼？”
李飛昂怔愣兩秒, 明明聽到了視頻電話的內容, 他竟未當場發作，隻是揉了揉眼睛, 說：“熬夜了，上樓時有點迷糊，碰到了花瓶。”
司彬似乎舒了一口氣, 回過神，露出愉悅笑容。
然後，司彬自然而然地上前, 拉住李飛昂的手臂：“過來, 看我穿哪套衣服合適。”
看著眼前司彬的表情，李飛昂突然覺得，對方不愧是當年藝校的優等生, 雖然不比上戲北影, 但他真的很會演。
這麼多年過去了，李飛昂想起讀書時, 司彬家境不好, 李飛昂格外地照顧他。那時候的司彬，整天跟在他身後“飛昂、飛昂”地喚他。第一次上床是他們喝醉, 他孟浪亂了性，他知道，是自己不對, 他一直覺得對不住，可後來兩人在床上對方也“飛昂、飛昂”地叫。
這讓李飛昂覺得，雖然最初是烏龍，但兩人是真心喜歡彼此——司彬是喜歡他的，那種喜歡從肢體表情中能看出來，從床上的表現能體會得到，難道還能有假嗎？
李飛昂給他花了不少錢，畢業後司彬的開銷很大，都是李飛昂在幫忙。那時由於家境原因，李飛昂的資源比他多得多，很多機會他都給司彬了，還推薦司彬和他一起拍那部爛俗的都市劇，兩人被公司一起炒cp，後來不知怎麼，他被司彬粉絲拉踩，全網黑……
在他的眼裡，司彬的形象總是積極努力，是一個溫柔而又堅強的初戀角色，隻是因為考慮到性取向的敏感，所以司彬才會一直回避兩人關係，拒絕與他正式交往，但兩人還是會保持身體關係，這棟彆墅就是他們的家。
每次司彬在外麵受到傷害，都會在第一時間想到他，來找他傾訴，求他幫忙，都說喝醉後想起的第一個人，就是真愛，難道不是真的麼？
可剛才在衣帽間裡，與好友傾訴心事的司彬，卻與他印象裡愛著的那人截然不同。
此時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司彬，是扭曲的，笑容虛偽的，甚至是讓人排斥、困惑、彆扭，且恐懼的……
不知為什麼，李飛昂心中浮起一種異樣的感覺，眼前的司彬正在強顏歡笑，明明這個表情是對方經常在他麵前露出的。
那抹笑很好看，溫柔中有一點甜蜜，還有見到他時的雀躍，帶著勾人的眼神，讓李飛昂對他毫無抵抗。
此時李飛昂卻察覺到，那雙眼中愛意並不純粹，他在極力地掩飾著對這段感情的厭惡。
為什麼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以前兩人見麵時，司彬是否也是如此，那時的表情中是否也像此時這樣，李飛昂竟然有些記不得了。
他可真會演。
可這演技又是如此的拙劣。
愛上一個演員，卻沒有能力調|教演員，這可真是一個悲劇。
不過，李飛昂現在倒是有些釋然了，是他把司彬想得太過單純，也過於簡單了。在娛樂圈這種名利場，在競爭激烈的直播圈，能夠爬到公司一哥高度的網紅，沒有一個是真正單純的。
李飛昂勾起一絲諷刺的笑意。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名演員呢？
李飛昂垂眼輕笑了下，再抬起頭時，恢複了以往的精氣神，不像剛下車時那樣惶惑緊張。
司彬上前拉他胳膊，見他失神不動，便習慣性地想與他親近，以往兩人多日不見，隻要他稍微示好一點，對方都會像小狼狗一樣撲上來。
而這天早晨，李飛昂卻沒有抱他，乍一看情緒也與以往不同。可在司彬看來，李飛昂的情緒不好，一定是因為他今天要試鏡——兩人同樣身在影視圈，卻隻有他一人拿到了恒影的第五次試鏡，所以李飛昂才會尷尬不自然。
等他電影事業起步，地位穩定下來，人脈圈拓展開，就再也不用哄著這位暴發戶家的大少爺了。
眼下看來，李飛昂根本不會早早繼承家裡的煤礦生意，何況近年來資源緊缺，礦產生意並不好做。
眼下他的資源並不比李飛昂的少，前景也並不李飛昂差，司彬想，他終於不用再跟在這個富二代後麵等對方憐憫了，希望李飛昂能趁早意識到兩人的差距，等到時他爭取到電影新人獎，更不可能委身一個全網黑紅、拍爛劇的暴發戶家的公子。
想到這，司彬的嘴角微微上揚起來，拉著李飛昂來到衣帽間。
衣帽間內，掛著三套西裝，高定正裝款式，以及更為休閒的兩套。
“飛昂？”司彬拎起三套西裝，挨個在身前比劃，“我今天下午要參加李導劇組的試鏡，正在挑選合適的服裝，你看我穿哪一套衣服更好？”
“是啊，”李飛昂輕聲，那語氣若有所思，更似低落，“是的，今天試鏡。”
“你在家等我好消息。”司彬說。
李飛昂沉默。
“在高級私人會所，不愧是國際大導演的麵子，居然能定下Mercy的場地，”司彬微笑望著他，“就是有點遺憾，下午的演員碰麵會很私密，顧老師和李導都在，主要演員都會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不然我一定帶你去見一見李導團隊的陣仗。”
司彬的嗓音裡充滿了雀躍，李飛昂卻聽著十分刺耳。
像是在故意反複提醒他“這是國際大導演的戲”，不是他能夠去接觸、參與的劇組。
老實說，李飛昂這兩個月一直在猶豫，該如何對司彬說，他接受了角色。
就是司彬一直以來都在爭取的“籃球隊長”那個角色。
而且是顧老師最先提出的。
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司彬說，他甚至沒出息地想過，實在不行就毀約吧，就算他真的打從心底熱愛拍戲，將來也會有更多的機會，可是喜歡的人隻有眼前這一個。
直至剛才在出租車上，他還在想，一會碰麵會，他要不要求一求李導，看自己能不能換一個其他什麼角色，儘管顧老師當初找他合作，點名就是讓他演籃球隊長的角色，他也想再努力求情試一試。
這是多麼辜負理想和職業的想法。
此時此刻，他突然清醒了，為了虛偽的愛情，做那些值得麼？
“對了，還有一直沒確定下來的反派，據說是容修，網上都有風聲了。”司彬挑著眉，麵露神秘地說，“因為那個角色也不算是反派，我聽劇組內部說，好像很熱門，周潛也有加盟意願。”
李飛昂一愣，劇組定演員的事，他從不打聽，難道還沒定下來是容哥？
“我倒是希望是周潛，金爵影帝和柏林影帝強強聯手，總會比搖滾歌手更有噱頭，雖然容修的粉絲更多一些，但他也不是專業啊，你說，容修說到底也隻是個歌手，他會演戲麼？千萬彆拖顧老師後腿，到時候影響了劇組的成績……”
司彬憂心忡忡地說著，那表情看起來好奇又無辜。
可是說出口的話，卻讓李飛昂緊緊地皺了眉。
差點對司彬脫口而出，你也隻是小藝校畢業，而且隻是野雞大專，這些年更沒拍過大熒幕。
而容修雖然是搖滾歌手，但再怎麼說，去年也有過《貓吉祥》這部作品，容哥甚至為電影親自配音，獲得不少配音專業老師的點讚，那部作品在豆瓣和爛番茄評價一直很高，已經是文藝範觀眾們的推薦佳作。
至於金爵影帝周潛……
難道不是周潛左搖右擺，耍大牌之類，讓李導反感不悅嗎，像那種大牌演員，保不準在拍攝期間搞出什麼妖蛾子，軋戲什麼的都不稀奇，這才是真正的耽誤劇組進度吧？
李飛昂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說話間，司彬就剝掉了居家服，在他眼前赤著身子，轉過身來對他笑：“你說，我穿哪一套？”
“哪套都好看。”李飛昂回過神。
“怎麼失魂落魄的？不想恭喜我進入到第五輪試鏡？”
“的確，應該恭喜的。”李飛昂笑著說。
然後他竟然笑出了聲。
事實上，自打他在Mercy與副導演私下裡約見，顧老師親自對他進行了簡單的談話與試鏡之後，忙著國際電影節的李導就特許他跳過了之前的那四次試鏡。
所以，司彬的四次試鏡，都沒有遇到李飛昂，而李飛昂上個月陪父親去了一趟國外談生意，順便一邊專研劇本，一邊考慮該如何對司彬透露這件事情。
他作為後來者，殺進來搶角色，導致劇組臨開機換角色，換成哪個演員都會膈應，甚至是憤怒，反目成仇。
其實劇組臨時換演員的事情經常發生。
試鏡多次之後明明最終確定了演員，結果簽過合同之後卻被換掉，這些都是小意思。
有些演員已經拍了三分之一還被換掉——資本、演技、業務、軋戲、受傷、懷孕，與導演不和，各種原因都可以成為理由。很多演員都經曆過這種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目前，《一飛衝天》隊長的角色，最後的四位候選演員，隻剩下兩人競爭。
司彬隻知道，有人會與他競爭，並不知道競選人是李飛昂。
籃球隊長這個角色，既帥又痞，是一個有成長弧線的角色。
這是顧勁臣選的劇本。
顧勁臣在選劇本的時候，最先看故事梗概和主旨，然後就要問一句，角色怎麼樣，有弧光麼？
所有的專業演員都喜歡有變化或反轉、有成長弧線、有演繹空間的角色，隻要看一眼劇本，就能發現其中的亮點與可塑造性。
如果角色的成長性不清晰的話，專業的演員還會在寫人物小傳時，將這種成長的弧光創造出來，無須用劇本中的台詞表現，隻要在優異的表演中呈現出來即可，讓觀眾自己去從演員的肢體動作與表情中感受到角色的成長與變化。
這就是好演員和業餘演員的區彆。
優秀的演員有修補“角色漏洞”的超能力，甚至能讓一個單線條的劇本變得更加的豐滿。
另外，作為勵誌題材，顧老師飾演的主人公，身為教練，他的成長完全體現在了他為之努力的籃球隊，以及球隊成員們的成長上，而籃球隊長這個人物的改變和進步，正是影片中最明顯、給得最直接、最能給觀眾們帶來情緒的角色。
所以說，“籃球隊長”是一個演好了就能獲獎的角色。
其實，司彬在電話裡說的“新人獎”那個可能性不是沒有——
不知《一飛衝天》有沒有衝獎的意願，李導和恒影至今沒有透露，如果電影要衝獎，隊長“李世龍”這個角色絕對有衝擊“最佳新人男演員”的底氣，國內外任何電影節都算上。
關鍵就看李導打算怎麼拍，如果是國內春節檔，藝術上著色就會變輕，會更注重接地氣和觀眾緣。
春節檔或是商業電影，肯定不會像“生而為人”那樣拍攝，推特和場刊上已經有電影人將拍攝手法和色彩之類分析得很透徹。
而如果是衝獎的電影，從導演的腳本開始，到拍攝的手法都會有所不同。
還有容修的音樂創作。
春節檔電影的配樂和衝獎片在風格上也會有細微的不同，乃至於歐洲三大電影節與奧斯卡的配樂風格也會有差彆。姑且不說國外，就連國內港島金像獎和灣灣金馬獎也要用心掂量。
總而言之，電影是導演的藝術，一切都看導演的意願和靈感。
司彬換衣服的工夫，李飛昂思考了很多。
那個“籃球隊長”的角色，由始至終也沒有確定會交給司彬，他既沒有簽合同，也沒有口頭答應，隻是培訓的兩個月，給他一部分角色的試鏡內容，演員們私底下猜測，可能會是司哥。
但李飛昂接到李導電話，已經基本定下了。
今天到場，就是李導的邀約，李飛昂要和演員們碰個麵，然後和副導演談談話，正式交流角色看法。
司彬換完衣服，從衣帽間出來，迅速打扮一番，站在穿衣鏡前，轉頭道：“我馬上就要出門，你……”
“我和你一起。”李飛昂說。
司彬愣了愣，麵露些許尷尬，又有些不悅：“是一次很正式的劇組主要演員碰麵會，我不太好帶外人……”
剛要委婉說完，李飛昂打斷他，微笑說道：“你得養精蓄銳，我來當你的司機。”
司彬餘光看向穿衣鏡，這一身西裝是他精挑細選的高定，就是為了最後決勝局準備的戰服，確實不太適合駕駛。
“那就麻煩了，李司機。”
司彬笑道，將備好的新皮鞋放在地上，伸手出扶住李飛昂。
李飛昂沒換衣服，還是回來時的那一身仔褲衛衣。
兩人一起出門。
李飛昂去車庫取他的另一輛車，繞到駕駛位上車。
隨後，司彬打開另一側車門。
李飛昂微怔，轉頭望了望後座：“你真的把我當成你的司機了？”
司彬一僵，笑著哄，“坐在前麵會被拍到，”看了一眼手表，“好了，彆任性，快走吧。”
車直奔Mercy會所而去。
上午道路通暢，開到會所，不到九點半。
李飛昂將車停在會所門口，司彬下車與他道彆。
“彬彬。”李飛昂降下車窗，喚住他。
司彬頓住腳步，似乎怕被周圍人看到，快步上前，擋住車窗：“你先四處轉轉，如果中午沒有飯局，我發微信給你。”
李飛昂抬眼望著他，本想對他說什麼，卻被他打斷了，於是沉默地笑了下：
“……嗯，一會見。”
望著司彬的背影進入會所大門，李飛昂深吸一口氣，輕踩油門，往停車場駛去。
*
司彬跟隨迎賓進電梯，繞過走廊。
Mercy高級私人會所裡，最有名的就是這裡的複式豪華宴會廳，兩千平空間，據說隻有黑金會員才能訂到。
且不提宴會廳，實際上，這家高級會所即使是普通會員，也很難拿到加入資格，光有錢還不夠，會員的身份更是迷。
司彬早就對Mercy會所的宴會廳充滿向往，如今終於晉升到這個高度，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身心都覺得舒適，猶如行走雲端。
然而……
出乎意料的是，正式演員碰麵會的場地，竟然不是全京城有名的Mercy宴會廳。
也不是私密的套房。
李裡導演竟然將會麵地點，定在了會所的意大利風格咖啡廳，直接搞了一場開放式的演員碰麵會。
“司先生，請這邊。”
“謝謝。”
來到咖啡廳，跟隨侍者往裡走，司彬望向卡座。
主要配角演員們已經陸續到了，占據了咖啡廳偏僻處的一半空間，劇組工作人員們坐在另外兩桌。
咖啡廳並不華麗，顯得淩亂而又隨意，卡座有長餐桌式，也有半圓形，看起來不那麼高大上。
小東北坐在卡座裡，朝司彬抬了抬手：“喲，這邊。”
司彬環視四周環境，皺了皺眉，來到卡座前，“李導和顧老師還沒到？”
“已經在路上了，他們從酒店過來。”
小東北往旁邊挪了挪，給司彬讓出身旁位置。
今天能到場的演員，基本就已經定下會在片中出演角色，雖然還沒正式敲定，但已是八|九不離十。
在場演員都是人精，踩低且不提，捧高是一定的。
司彬剛坐下來，身邊演員們紛紛與他打招呼。
在此之前，大家已經在籃球基地培訓過兩個月，大家都已經相熟了，還住在同個宿舍，真正地體會到了籃球生的集體生活。
司彬優雅地應著同事們的示好，看了一眼手表。
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顧老師就快到了，他心中格外緊張，更多的是期待。
這次碰麵會，和期待中的略有偏差。
像這樣的國際大劇組，在這種開放環境下舉辦主要演員碰麵會，未免過於隨意了？
不過，顯然司彬想多了。
再怎麼說，這裡也是會員製的高級會所，而且時間還是上午，咖啡廳裡人不多。
富商名流、公知高層在此會麵，或談商務要事，或接見達官貴人，似乎對劇組演員們毫不感興趣，能隨意出入這種場合的客人，哪個不是曆儘千帆，見慣不怪？
隻有一位富豪過來這邊，隻看了一眼卡座裡的演員，壓根就沒搭理他們。
副導演連忙迎上去，富豪就直接問參商兩位老板，以及李導的近況。聽副導演說，參總沒有過來，李導和顧老師一會就到，富豪先生就愉快地表示等一會再上樓，今天一定要與李導、顧老師打個招呼。
階層差距在此儘顯，這一點千古不變，政商永遠都在明星上層，不管有多少流量都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