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鏡頭裡, 司彬翻閱著一本厚厚的紙張。
在網友的詢問下,他給眾人展示他的劇本。
“昨天我看到有網友質疑我吹牛,但我真的會拍電影……這是我拿到的劇本, 因為電影需要演員有籃球技能, 我也和其他演員們一起參與了劇組的演員培訓,我沒有吹牛, 也不是炒作, 我真的會拍電影, 真的接到了戲, 是顧老師的戲……”
澄清這件事時, 司彬的表情著實可憐。
而且精神異常, 反複地低喃著那一句“真的,是真的……”
然而, 網友們似乎並未察覺到這一點, 仍然不停地質疑與嘲諷。
司彬百口莫辯, 拿起身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時,不慎讓它翻到在了劇本上。
“劇本, 劇本,我的劇本……”
鏡頭前,司彬狀態極差。他慌亂地推開水杯, 拿起劇本,寶貝地翻看著, 撣了撣上麵的水漬, 含糊不清地說這個劇本的重要性。
然後他用紙巾擦劇本上的水,用力擦,用力蹭, 直到將紙張搓碎了……
仍有網友們說他賣慘,大過節的神叨叨真掃興。
還有網友說,既然你要拍電影了,那就現場表演一段兒給大家看看唄?
一位網友刷屏:“哦謔,是嗎,趕緊直播演一段啊,狠狠打那位說你演技不行的影評人的臉啊哈哈哈。”
各種風涼話、嘲諷言論,幾乎占了直播間的滿屏幕。
這種攻擊性很強的網友,網紅們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幾位。
有很長一段時間,司彬沒有再說話。
他時不時看看向屏幕,不知是盯著網友們的發言,還是在看彆的什麼。
良久,他小聲嘀咕了一句:“他沒來,他以前都會來,他們都沒來……”
——好像所有人都把他遺忘了。
視頻裡,司彬一邊拿出了一個綠色瓶子,一邊有一句沒一句聊起自己早年的經曆,事業上的,感情上的,還有讀書時光。
他說,讀書時每月隻有五百元的生活費,那時他年級成績第一。
他說,可即便如此,期末彙報演出也沒有同學願意和他一組,短片更是沒有人找他拍,因為他要出去做家教時間不充裕,同學們也都嫌他寒酸。
【你拿的那是DD畏嗎?】
有網友起哄般地留言。
起哄的網友看熱鬨不嫌事大,還有匿名網友大罵司彬爛菊花,靠手段拿到角色,起哄聲和謾罵聲一股腦將擔憂的網友的勸解聲壓了下去。
【一哥就是不同常人,早餐很帶勁啊!】
【來十個肉串,五十個板筋,兩個大腰子!乾杯了!】
【這下肯定上熱搜了,流量起來了,李導還不跪地求你?】
【先來二兩,找劇組,戰個三天三夜!】
司彬眼底浮腫,像是哭過,他拿著小瓶子。
有一瞬間,他的手距離鏡頭很近。
瓶身上寫著“敵c靈”,要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
他整個人像是靈魂出竅,語言含混不清,動作也有些遲緩,拿著小綠瓶子不知道在勾兌什麼,看起來格外消極。
【調個雞尾酒嗎?】
彈幕上,始終是無數網友的唾罵和嘲諷,還說讓他“搞快點”。
……
此時,園博園休息室裡,容修盯著視頻上的畫麵,緊張地屏住呼吸。
少校先生也有不淡定的時候。
司彬那個神態對容修來說太熟悉了。
他曾經看到顧勁臣也有過那樣的表情。
容修一把拉住身旁白翼的手臂:“你們怎麼都看著?快留言給他,那些網友都在起什麼哄?你們快……”
容修轉頭看向顧勁臣:“你有他的聯係方式吧,打電話給他,讓他聯係我們,他這是要乾什麼?”
“老大,這是錄播,這是剛才的直播。”白翼皺著眉,死盯著視頻。
沈起幻拿著自己的手機在翻看:“沒錯,已經播完有一會兒了。”
“我聯係過了,手機關機,李飛昂還在找。”顧勁臣坐在沙發上,“大家都在找。”
視頻錄像繼續。
司彬麵對著鏡頭,不知兌了什麼東西,杯中液體從黑綠變成了黃綠色。
“顏色好看了些,也沒那麼臭了。”
司彬嗅了嗅,又用舌尖碰了碰水杯。
他對著鏡頭直勾勾地盯了一會,不知道在等什麼。
突然,毫無征兆地,司彬將那一杯就喝了下去!
【我去,現在炒作的成本這麼高?玩命乾啊?】
【食用色素?不會是真的吧?】
【不要!不要喝啊!快報警!】
【真的假的,炒作嗎?】
【不知道,誰報警了嗎?】
一部分網友們還在起哄喊著:喝!喝!喝!
喝完了之後,司彬麵露一絲怪異,對著鏡頭微笑著。
而後,他麵色平靜地整理了下劇本,說了一句:“彆罵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直播了。”
之後又和網友們聊三十秒左右,就說他“心理上實在承受不住了”,大家也不知道他到底承受不住什麼。
角色被頂替的失敗?
或是京城的工作壓力?
不過,他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喝了那杯勾兌的奇葩藥水之後,並無不良反應。
但還是有網友慌亂了,緊急聯係了短視頻平台管理員。
*
視頻大概就到這裡。
大休息室裡一片死寂,容修突然回過神:“現在呢?他人怎麼樣了?”
“已經報警了,”顧勁臣額頭有汗,手指冰涼,“李飛昂第一時間回彆墅去看了。剛才他給我打電話,司彬人已經不在彆墅裡了,不知道去了哪。”
容修望向窗外陰霾的天色:“監控也查了?”
顧勁臣點頭:“彆墅在郊區,監控不多,眼下隻知道他開車出了社區,暫時還沒查出去了哪,大家都在找。”
“那到底是什麼藥?”容修問。
“可能是一種農藥,應該還有救?”
顧勁臣目光閃爍,他對這方麵並不了解,隻能去網上查。
如果是“敵c靈”,及時就醫應該沒關係?
微博上還在發酵。
目光所能及之處是一片腥風血雨,隨處可見的是“報警”“炒作帶壞未成年人”的字眼,指責之下又是回護,畢竟生死之事大過天。
有些瘋狂的司彬粉絲無差彆攻擊,殃及池魚,《一飛衝天》劇組、換角色的李導、頂替的李飛昂,甚至是顧勁臣都被安上了“殺人凶手”的罪名。
影迷小姐姐們:“???”
這一次,影迷小姐姐們還未來得及發聲,就有網友忍不住回懟——
且不說當事人直播內容違規違法、直播完了就人間蒸發,這種事引起多少話題,有多不負責,單說司彬直播最後所說的“心理承受不住”那句話——
現代社會誰不是壓力如山,誰是一帆風順?難道失敗了就要尋死覓活?
如此行為,明星的表率作用,難道僅僅是一紙空談?
難道所有的演員在被人頂替了角色之後,就要上這樣一出戲威脅劇組?
由此及彼——考試沒考好的學生呢,也這樣威脅老師改評分?
網友們話糙理不糙,司彬失去一個角色就要死要活,可是有多少演員試鏡失敗,多少演員被頂替,又有多少演員一輩子都無法站在聚光燈之下?
盛名加身如顧勁臣,六年铩羽而歸,每一年入圍全網讚譽,聚焦目光,每一年倒在王座之前,每一年爬起來,屢敗屢戰……
*
幾乎能聽到“轟”的一聲,“司彬喝藥事件”在微博上炸開。
不過,直到晚上六點多,警方還沒有找到人。
李飛昂把彆墅裡搜了個遍,並沒有看到桌上的那個小瓶子。
顯然,司彬離開時,將它帶走了,水杯也都清洗乾淨了。
所有人都不能確定司彬到底喝了什麼。
園博園演播大廳,天色已經漸漸暗下。
容修給市局的張鵬飛打了電話。
老張說,他已經聽說司彬事件,事情暫時沒有進展,如果得,,到司彬的下落,會聯係容修。
又是“轟”的一聲,窗外仍然在打雷。
快晚上八點,晚會就要開始了,傾盆大雨落下。
劇組也被轟動了。
李導抓狂地破口大罵,又擔心得眼紅,反複聯係司彬,讓小東北等和他關係比較要好的演員們去司彬以前提到過的地方找一找。
大過節的,暴雨傾盆,還出了這檔子事。
這一年的中秋,誰都不安穩。
“怎麼辦?”後台休息室裡,顧勁臣怔怔坐在沙發上,“我的錯,我沒想到……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報警了,都在找,”容修攥住他冰涼的指尖,“不關你的事,所有人都在找。”
很快中秋晚會開始了。
微博上的熱搜眼看就快要降下來了,司彬依然沒有消息。
網友們甚至都懷疑那個農藥是食用色素勾兌的,整件事是他用來炒作的手段。
顧勁臣的舞團在上半場演出。
大概是晚上八點四十分左右。
唱跳節目是以前就登台演出過的,顧勁臣和舞團男孩們很順利地完成了表演。
顧勁臣帶著團隊下了舞台,回到休息室第一時間看網上新聞,仍然沒有司彬的消息。
容修的節目在下半場,開始時大概是夜裡九點二十分。
容修和樂隊兄弟們提前半小時就去候場室等待了,那時還不到晚上九點鐘。
*
後台休息室裡,舞團帥哥們換下演出服,化妝師琳達也收拾好了東西,大家準備撤退。
顧勁臣隨舞團眾人一起出門。
從員工通道往外走,顧勁臣交代花朵和林舞:“帶兄弟們去吃一頓好的,你花姐結賬,我在這邊等容哥他們。”
望著走在前方的舞台十多位小夥子,顧勁臣看向花朵:“團隊拜托你了。”
花朵:“我知道,顧哥,司彬的事你彆太放在心裡,也許隻是個誤會。”
來到大樓門口,外麵大雨不停,花朵解開雨傘綁繩,“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回去麼?容哥演出還要很久吧?”
原本定的是要一起慶功宴,每次大型晚會結束,顧勁臣都不會缺席團隊聚會。
“晚上還有事,和容哥再想想辦法。”顧勁臣說,“這兩天你們放假,等國慶結束再說。”
“對了,顧哥,你的包包還在車裡,”花朵說,“我去給你拿。”
“不用,我過去取,”顧勁臣接過花朵手裡的雨傘,“我包裡有傘。”說著,撐開傘,與花朵一起往停車位走去。
大巴停在戶外,放遠望去,園博園大空場的停車位上密密麻麻全是車輛,都是晚會演出團隊和觀眾們的車。
戶外一片漆黑,中秋天空如墨染,不見一絲星月顏色。
悶雷聲在天邊隱隱驚響,秋葉被雨水擊落,摧枯拉朽。
直至走到停車位近前,才看清舞團的大巴車停在哪裡。
顧勁臣接來背包,將包裡折疊傘撐開,站在黑夜大雨中,望著團隊大巴離開自己的視野。
空場秋風獵獵,雨勢很大,落地砸起水霧。
路燈霧蒙蒙,能見度很低,即使撐著傘,顧勁臣頭發也濕漉漉,襯衫也半濕不乾。
四周空無一人,他轉過身,望向遠處的大樓。
雨霧之中,隻隱約看到樓梯窗戶透來的光點,顧勁臣冒著大雨往回走。
他在車輛之中穿行,剛走出兩步,手機忽然在褲袋裡震動了。
看到來顯,顧勁臣愣住。
生怕對方掛斷一般,他分秒必爭地接起:“司彬?”
“顧老師,是我。”
聽筒中的嗓音啞透,混著耳邊雨水嘩嘩砸在雨傘上的聲音,幾乎聽不清。
顧勁臣快走兩步,避到一盞燈罩較大的路燈下,急道:“我知道,你在哪,我剛才一直給你打電話。”
“是嗎,手機沒電了。”
“我看了直播,你真的喝了?你知道自己喝的是什麼嗎,現在有什麼反應?”
許是因學過醫,顧勁臣下意識詢問。
回過神時,他話語停頓了下,放緩了語氣,“司彬,先回答我,你在哪裡?”
“我難受,顧老師,不知道要去哪,就……來找你了。”
“來找我就對了。”
顧勁臣從路燈下走出來,麵朝演播大樓的方向,緩和了語調:“有什麼事,我們談一談,都能解決,我還在外麵,你在什麼地方?”
司彬:“我看到你了,顧老師,你回頭。”
顧勁臣聞言,腳步一頓,轉過身時,迎麵燈光亮起。
大雨之中,露天車場的遠方,亮起了一道車燈。
顧勁臣眯了眯眼,朝那邊小跑而去。
他心急如焚,司彬喝下的小瓶藥水可能是一種除草劑,想要救回來,就必須儘快去醫院。
雨傘被大風吹歪,顧勁臣迎著風雨和車燈,雨水濺濕褲腳。
看清車身時,他猶豫了下,因為那並不是司彬平時常開的馬自達,而是一輛深色麵包車。
不過,走近時,他看到司彬趴在方向盤上,也不知身體情況如何了。
顧勁臣當即加快腳步過去,敲了敲車窗。
司彬抬起頭,眼底紅腫,並沒有打開駕駛室車門。
顧勁臣喊了他兩聲,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坐上去,在車門外收雨傘,“感覺怎麼樣,等容哥演出結束,你跟我去醫院,彆耽誤時間……”
話音未落,顧勁臣轉過身,望向駕駛位。
與此同時,迎麵一陣辛辣噴霧,刺痛眼睛口鼻!
滋滋!
“司彬!”顧勁臣下意識掩住臉,雙眼睜不開,頭腦一陣暈眩。
意識到危機,顧勁臣自然不會手下留情,手臂試圖反抗,擒拿術使出。
但他眼睛辣痛,止不住咳,呼吸道如火,什麼都看不見。
掙紮間,他抓住司彬的手腕!
隨後便被手帕捂住,顧勁臣掙紮了一會,覺得頭暈想吐,力氣流失,不一會兒就失去了意識。
“我實在沒有辦法,顧老師,為什麼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我隻是想和你單獨在一起,和你說說話。”
*
世界上並不存在一噴一聞一捂,就讓人“一瞬間”就失去意識的迷藥。
所以他用手帕捂了足近一分鐘,才達到了短暫失去意識的效果。
司彬不放心,又從懷中取出一些藥水。
本想用嘴渡給他,但藥瓶湊近嘴邊,司彬猶豫了下,不知為何又放棄了。
他掐著顧勁臣的嘴,將迷藥灌進了對方嘴裡。
關了副駕駛車門,在車內足足等待了三分鐘,見顧勁臣的確沒有醒來的征兆,司彬才把他扶穩坐好,讓他安穩斜靠著。
做完了這一切,司彬想了想,又從車後拿個U型枕戴在顧勁臣的頸部,看起來就像長途旅行睡著了一樣。
麵包車慢悠悠地駛出了園博園地區。
鑽進了偏僻胡同,在雨夜中開得極快。
顧勁臣在籃球基地時,在演員們好奇的追問下,給大家講過在英國躲避監控的反偵察方法。
“顧老師,你說過的一切,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於是,司彬將顧勁臣的手機關了,確保沒有人能跟蹤到對方的手機信號。
這邊景點較多,夜裡空曠無人,胡同穿行,應該很難被追蹤。他想,沒辦法了,這裡他並不熟,隻能開往他熟悉的區域。
試鏡結束之後的這些天,他不知給顧勁臣發過多少條微信消息,顧勁臣卻隻回複了兩次。
第一次是鼓勵他繼續努力,第二次是讓他去找李導。
沒有一次是像在馬來西亞時那樣溫柔,也沒有那樣推心置腹。
“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雨夜極速飆車中,司彬側過臉,看著副駕駛昏迷的顧勁臣,再次加速行駛。
*
演播大廳,DK樂隊演唱的是一首國語搖滾老歌,將下半場氣氛推到高潮,現場觀眾反響熱烈。
鏡頭切換到了主持人那裡。容修和樂隊退場,升降梯慢慢落下,兄弟們擊掌。
容修將電吉他遞給等待在舞台底下的裘謙,從升降台跳下來,扶著白翼喘了口氣。
然後,容修輕輕壓了壓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