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暫時還沒有通知喬椒,如果天亮還沒有找到人,就可以通知家屬了。
——如果天亮還沒有找到人,就可以通知家屬了?
這是什麼意思?收屍嗎?
老實說,一個真要自殺的,想拉一個墊背的並不難。
容修低吼完那一聲,臉色就很嚇人,連張鵬飛都沒敢與他嗆聲。
他仿佛在找尋一個能快意的破壞對象,讓他的狂暴和憤怒得到發泄的對象!
而那種憤怒終究變成了一種恐懼與痛苦,容修轉身奪門而出。
沈起幻怕他做傻事,怔愣片刻便跟了出去。但剛出了審訊室門,就看到容修麵朝牆壁捂著臉。
在這兩個小時裡,他曾在衛生間的格子裡落過淚,但隻有一點點眼淚。他很想痛哭一場,讓自己在淚水中發泄出來,熔化,迷失,但是悲憤與恐懼引不來眼淚,他隻能壓抑下心裡無數糾纏的情緒,然後立刻振作起來,去找他的愛人。
這比在森林裡走失更為可怕。
顧勁臣的身邊有一個瘋子!
少校先生仍有時間觀念,失去理智隻有兩分鐘。在這悲傷脆弱的兩分鐘裡,他不知在心中呼喚過多少次“顧勁臣”的名字,他能感應到對方也在呼喚他。
還活著麼?容修在心裡問。
不知司彬是怎麼把顧勁臣帶走的,這是他最擔憂,也是最棘手的問題。
如果是在背後打暈,所需技術含量過大,輕一點達不到效果,重一點會把人打死。
每次想到這,他就會心絞痛——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平時輕不得重不得,司彬怎麼敢,他怎麼敢!
如果是使用了什麼藥呢?類似於裘謙以前接觸的那幫人倒賣的“聽話水”,會不會有副作用?
如果顧勁臣被帶走時,拚命地反抗掙紮,會不會直接激怒對方,導致激情犯罪……那麼,那輛麵包車載走的就不是活著的顧勁臣。
如果司彬發了失心瘋,想對他傾慕的老師強行做什麼事……
也好。容修想,也好,他希望顧勁臣能聽話,一定要聽話,在這一刻容修隻求他能保命。
容修的雙手從臉上拿下來時,他的眼睛通紅發腫,但已經恢複了波瀾不驚的表情。
沈起幻站在容修身邊,握住容修那隻潮濕的手,手上是汗水還是淚水,沈起幻也不想深究,他用力地緊握住容修的手腕,把對方握拳的手指掰開,然後輕輕地揉著容修的虎口。
“進屋吧,容伯父已經派人在找,整個京城的警察都在找,”沈起幻說,“我爸也拜托河北和周邊的警察朋友了,兄弟們都在外麵努力,你得再撐一下,容修,勁臣還等著你去接他……”
“我知道。”容修眨了下眼,迷人的鳳眸裡蓄滿了淚水,看起來痛苦不堪,一秒鐘也支撐不下去。但他又微笑著,表示他仍然有信心,以支撐他僅存的一點力氣。
沈起幻想再安慰一下,但他知道,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沒有用,除非他能馬上看到勁臣,否則他就不會鬆開繃緊的神經,而自己隻能陪伴在容修身邊,極力地給他更多的信心。
沈起幻凝視著容修,低喃著想給他力量:“勁臣那麼聰明,一定會爭取更多的時間,他不會放棄的。”
“我知道,可是……我怕他激怒對方,我看過太多那種激情犯罪的真實案例,聽書軟件上全都是。”容修平時為了保護眼睛,在那種軟件上聽書很多,他的嗓子啞透,“司彬對他……有感情。”
沈起幻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顧勁臣的魅力,越是了解他的人,越是深有感觸,足以讓那些仰慕他的為之傾倒。
兩人回到審訊室裡。
沈起幻又坐回到桌前,歸攏剛才記錄的紙張。
容修來到他身邊。
沈起幻抬頭望向他,卻發現容修並沒有看他,而是注視著他在紙上寫的那些字。
剛才張鵬飛一直在對李飛昂問話,關於司彬可能去的地方。
除了李飛昂主動交代的、能想起來的,專業的執法人員還試圖用話術與心理引導,儘量讓李飛昂能夠回憶出更多地方,從他剛認識司彬時開始說,能想起來什麼就說什麼。
除了分局裡的記錄員,坐在不遠處的沈起幻也記錄了,他將李飛昂提到的地點全部記在了紙上。
容修目光沒有焦點,恍神地看著一個個的地點,不知想到什麼,他的眼光漸犀利,忽然奪過那張紙,拿出平板和手寫筆。
容修在平板上快速寫字,他拿筆的手指在發抖,時不時看向紙張上的地點。
那種由痛苦與心疼、焦躁與驚惶化作的野蠻念頭,想破壞什麼東西的衝動,一股腦兒地化為動力。
這是顧勁臣做人物小傳時經常會使用的方法。
思維導圖,頭腦風暴。
從一個地點或名詞,放射出更多的關聯詞,這正是容修所擅長的。發散思維不斷地擴大,平板上逐漸出現了一張網狀圖。
大約十多分鐘,容修一直在安靜地寫寫畫畫,手機放在桌上,還在等待著容禦的電話。
張鵬飛頗為好奇地悄聲過去,看到容修已經在平板上劃出了一張大網。
而且大網旁邊,竟然還有一串簡譜,好像是在思考時不經意寫出來的,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在場所有人:“……”
果然靈感不分場合嗎,找愛人呢,你還寫歌???
突然,容修站起來,眼底血紅,死死盯著李飛昂,低聲道:“他開過網店?”
李飛昂被他噬血的表情嚇住,“購物平台直播的,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店,不過後來入股公司,主攻直播,不單乾了……”
容修扔下電容筆,直奔李飛昂而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他在大學打工很晚不回宿舍?住哪了?網店在哪?嗯?多說點,快說!”
李飛昂窒息:“……咳,網店在……”
網店在哪?網店在網上啊……
審訊室所有人愣神,連忙去拉容修,幫李飛昂解圍。容修這個力氣,這雙大手,彆還沒問出線索,就先把人掐死了。
*
在破碎的窗戶前,大風摻雜雨水呼嘯刮進屋內,吹在司彬的臉上。他掄著自拍杆砸碎了所有玻璃,最後像是耗儘了體力。
當啷!
手中杆子掉落在地,司彬失神地望著窗外,外麵伸手不見五指,拆遷擱置五六年的胡同,連個路燈也沒有。
顧勁臣麵無表情地望著他,他說,司彬,你過來,讓我看看你怎麼樣了。
慘白的白熾燈光裡,司彬轉過頭。
顧勁臣瞳孔一縮。
他看到,司彬流了鼻血。
司彬抹了把臉,血液弄得到處都是,他重新回到顧勁臣的眼前,蹲下來抱著他的腿。從昨晚開始,他就沒有落過一滴淚,但看著顧勁臣的這張臉,突然就承受不住般地流下淚來。
他嗚嗚地哭出聲,脫力般地蜷局在顧勁臣的腳邊,從嗚聲哭泣,變成了失聲痛哭。他說,顧老師,李飛昂拿走了我的角色,還離開了我,回老家的那天,我發現自己的身邊什麼人都沒有,我什麼都沒有了。
背在身後的手扭動了下,顧勁臣下意識地想掙脫,他的心隨著那聲嘶力竭的哭聲一起顫抖,他想拍一拍他的頭,對他說,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流鼻血不是好現象。
不過那句話沒說出來。他哭著,哭著,約莫十來分鐘,哭聲停下來,司彬坐在地上,臉枕在顧勁臣的腿上,“現在隻有顧老師願意陪我了,”他低喃著,抬起頭時,兩隻鼻孔都在流血,“顧老師,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在馬來西亞的那陣子,我覺得好幸福,那塊手表是我尋遍了全國給你挑選的,你明明接受了的,我知道你不戴著它是怕影響不好,也知道你可能瞧不上它,可是你明明接受了的……”
顧勁臣聽得似懂非懂,“手表?”
司彬神誌不清般地低喃說,當初在大馬準備回國時偷偷送了他手表。顧勁臣也是這時才知道,對方悄悄在禮盒裡放了表白心意的手表,那塊表係列名字就是“真情告白”,限定情侶款,另一塊司彬一直戴著。
那些禮盒除了特產食物以外都沒有打開,回國後直接讓花朵和丁爽送到龍庭地下小倉庫了。不過,顧勁臣無暇顧及這些,並沒有明說根本沒有看到那份禮物,他怕此時激怒對方,另外也注意到了司彬的狀態。
顧勁臣緊皺著眉頭,腦中浮現出在馬來西亞容修對他說過的那些話,那時他不以為意,認為容修隻是過於敏感,後來察覺到司彬對他的確感情不同尋常,他就已經開始遠離了。
這種情感非常不健康,這不是愛情。
把他像神像一樣供著,供在神龕上,可望不可及,如神明般地侍奉,連觸碰也不敢,怎麼可能是愛情。
就像此時,司彬距離他如此之近,小心翼翼地對待,在傷害過後,又虔誠地懺悔著自己的罪業。
司彬的眼中滿是衝動與熱愛,而不是矯揉造作的虛情假意,在顧勁臣看來,身為影帝的自己大概成為了他電影夢想的具象化;司彬愛的不是顧勁臣,而是電影理想具象化的這具肉身。
他真的是很喜歡電影。
可是他不是很有天賦。
當年他努力拍出的作品,那部和李飛昂合拍的電視劇,明顯表現不如對方。顧勁臣曾經扒片分析過,無論他如何拚命地揣摩人物、設計動作台詞,都比不過紈絝公子哥兒李飛昂玩票的一個鏡頭,這是事實。
這大概就是容修當初所說的,天賦決定天花板。
所以,在那部劇集播出之後,當觀眾們的討論熱點傾向於李飛昂時,網上突然出現了兩人炒cp的熱搜。
在cp粉的追捧中,司彬成為了接納的一方,也立了努力奮鬥的勵誌人設,潛移默化地讓更多嗑cp的女孩喜愛。而在司彬流量和人氣穩健上升時,網上又出現了從李飛昂富二代耍大牌,到他私生活混亂的各種黑料。
到底是走了歪路。
“當年,我在倫敦拍話劇,飾演過24個小角色。”顧勁臣嗓音和緩,影帝的台詞功底不言而喻,仿佛在與知心好友交談,“有一次在教授的推薦下,我得到了一個兼職演出男三角色的機會,有一整幕的出場時長。但是,你知道的,黃皮膚在日不落還是很艱難,我足足準備了兩個月,後來卻換了一位白人演員頂替我。
“那位演員的演技確實很不錯,而我飾演的角色變成一個賣報童,登台隻有十二秒,三句台詞。那時候,我已經是倫敦瑪麗女王大學表演係的研究生,接到這個角色,我很傷心也很低落,但是我從沒有放棄過,並且感恩——那部話劇的演員表裡,不是還有我的名字麼?
“那位白人演員名叫雨果-希爾曼,目前是我在倫敦最好的幾位朋友之一,在我回國之前的那年,他給我介紹了很多角色和資源,我們成為了一生的同行知己。”
顧勁臣像一位真正的老師,與他的學生分享著自己早年的經曆。
他說了很多,說他在好萊塢第一次拿到打醬油的角色,動作戲鏡頭十分驚險,隻有四個鏡頭,但是博得了導演的另眼相看。
他說他獲得柏林影帝銀熊獎的那年,拍攝了恒影的一部公路片,身為男主角,由於配角無法完成一個追逐戰的戲份,替身也沒有事先準備,他就親自上陣為配角當武替。
曾經有人在采訪中罵他是香蕉人,讓他滾回英國去,他永遠記得,那年是他剛回國的第二年,翌日他就在微博上曬出了自己的國籍。
還有他接連六年,一年接一年地走紅毯,一次次地跌倒,爬起來,一次次都接受全球媒體的點評與攻擊。
人們隻能看到他光鮮亮麗成功的一麵。
顧勁臣說了很多很多,他的嘴唇已經乾裂,口乾舌燥。藥物作用已經消失,身體感覺比之前好了不少,但是他憋著想小解,實在是難受……
後來顧勁臣不知說了什麼,司彬失神地凝視著他,眼神漸漸地變得迷離而又瘋狂。
顧勁臣的那些經曆,他無比憧憬向往,更是崇拜佩服。
一方麵為顧勁臣所傾倒,另一方麵又憤恨他的高冷淡漠。
這種撕裂的情感讓他無法克製地著迷,他張開手臂擁抱住顧勁臣,突然有強烈的衝動想吻對方,他靠過去,顧勁臣當即彆過頭,嘴唇咬得死死,唇片有血絲。
司彬神誌不清,“顧老師,顧老師……”
可是,不論他怎麼表達愛意,對方都是如此冷淡,冷淡得讓他又開始恨了。
司彬的嘴唇貼近過去。勁臣目光一凜,“滾開,彆碰我……”
話沒說完,司彬雙手環抱住他,抓住他的腕子,“給我一次機會,顧老師,將來我們可以合作更多的電影,不管老師怎麼對待我都沒關係,我知道你喜歡聽話的演員,也知道你喜歡男人,我可以給老師賺很多很多的錢。”
這種狂熱的欲念來得洶湧,司彬身體前傾跨坐上去,想要強迫他行事。但顧勁臣那處沒有反應,反而在劇烈地掙紮,拚命地低吼著讓他滾,連木凳都險些翻到。
司彬冷不防地撕開他的襯衫,涼風從破碎衣領灌進胸口……
顧勁臣困難地呼吸著,從眼角湧出眼淚,他忍不住乾嘔出來,連罵聲也喊不出。
感覺皮帶被解開,他目光如刀死死釘在司彬臉上,銅牆鐵壁的牙齒快咬爛嘴唇,被膠帶纏著的雙腕磨出血印子。
容修。
容修。
容修你在哪,容修……
顧勁臣瘋狂地掙脫腕上的膠帶,手腕磨出血,“這就是你的情意?司彬,這就是你淺薄的情意,這就是你對我的情意?”
“老師……”司彬僵在他身上,感覺到對方的冷淡,“時宙也跟你了吧,為什麼我不行?”
司彬無力地撐起身子,他知道顧勁臣看不起他,心裡無數次罵他,嘲笑他,可是他就是無法壓製內心這份狂熱,隻是想求老師多在乎自己一些。
我要死了啊,司彬想,你說的那些,我知道了,我知道錯了,可我要死了啊,他說:“如果這次不是道彆,顧老師,求你……你平時不是很溫柔麼,就一次,給我一次……”
可是。
他還是沒能親吻到他的顧老師。
他感覺自己的嘴裡有一股怪味,從身體裡往上湧的怪味道,他的胸腔異乎尋常的難受……
懷中是他的神明。
他想親吻,可他不能褻瀆他的神明啊,他不知如何是好。
司彬的聲音開始變得虛弱,輕聲地喚著“顧老師”。
顧勁臣突然停下掙紮,怔怔地打量他的臉色變化。
司彬的鼻孔又開始流血,情況變得不太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起初並無太大反應,此時卻變成了這樣,這並不像是冒牌農藥能帶來的效果。
顧勁臣啞聲,“司彬?”
司彬仍跨坐在他身上,臉埋在他的脖頸,低喃著應聲,反複說著迷糊話語。
顧勁臣拚命側過頭想看清楚他,但這並不管用,司彬把他抱得更緊,更像是因疼痛而渾身抽搐。
而他卻仍然在笑著,是真的在笑,調侃般地笑著。他說,顧老師是真的不喜歡我,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又說,可是我喜歡你啊,顧老師,我好疼啊。
他這麼無力地低喃著,手臂卻越來越用力,而後,他啜泣著捶打顧勁臣的後背,問他為什麼不肯給他一次機會,“原諒我,顧老師,我不是故意的……”
顧勁臣知道,這次司彬受到了太嚴重的打擊,也許他簽約了華放娛樂之後,為了這個角色付出了很多。
在馬來西亞遊艇上時,顧勁臣就察覺到了這一點。
顧勁臣不再奮力掙紮,循循善誘,讓他先起來,他問司彬,到底哪兒不舒服。
顧勁臣被綁著動彈不了,軟和地勸他:“老師原諒你了,我不怪你,聽話,讓我看看你哪兒不舒服,到底哪兒疼?”
就像兄長一樣,或是真正的老師。
司彬汗涔涔地抬起頭,臉上身上皆染了鼻血,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覺得脖子裡灌滿了水銀。他的臉色已經從慘白變得發青,汗珠從額頭上越過光潔的額頭。
他伸手抹了一把腦門子,強忍著胸腔的那種劇痛,淚眼蒙蒙地可憐巴巴地望著顧勁臣:“老師,我好像不太好……”
顧勁臣扭頭看去,發現自己肩頭後背已經全是血跡。
顧勁臣的心就快跳出來,低吼道:“司彬!放開我!我帶你去醫院,快放開我……”
就在這時候,房門砰一聲,被一腳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