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淩晨時分, 司彬的好友小魏過來,容顧二人才離開了醫院。
但兩人沒有離醫院很遠,他們就近住在醫院旁邊的賓館。
兩人情緒都很低落, 封凜陪他們到深夜,講了講網上目前的輿論情況。
……不提也罷,想也知道有多混亂。
可想而知, 網友早已炸鍋,祈福有之,謾罵有之,譴責有之,甚至還有罵生產農藥的廠家的, 隨後就被其他人噴——人家生產的是農藥不是飲料!
顧勁臣被綁架一事基本上被壓了下來, 隻簡單報道了一下, 就沒有媒體再提。
事實上這才是最令人後怕的。
試想一個剛喝了藥的輕生者綁架了人,“同歸於儘”的概率有多大。
影迷小姐姐們手都嚇涼了, 但並沒有怎麼參與網友討論。
哥哥死裡逃生,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如今顧勁臣正在醫院照顧司彬,大家隻能默默等待消息。
封凜離開後不久,兩人就要入睡,明天還要去醫院。
司彬團隊在兩個月前就散了,京城他幾乎沒有什麼知己朋友, 醫院裡也沒有多少人會去照顧他。
“容哥。”
顧勁臣的聲音啞啞的, 悶悶的, 支離破碎之間,能聽出那種煎熬和難過。
“我在這兒。”
容修張開手臂,將顧勁臣攬入懷中,猶如溫暖的羽翼將他包裹。
容修說:“彆害怕, 彆難過,一定會沒事的。”
容修的擁抱很用力,但顧勁臣仍覺不夠。
恐懼與擔憂侵占了他的神經,儘管在與司彬相處時保持了足夠的理智與鎮定,可他確實受到了過大驚嚇,隻有蜷局在容修的懷裡才能睡得安穩。
*
第二天上午,司彬蘇醒過來。
醫生說他有強大的求生欲,體內的毒素也正在排除,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麵發展。
醫生又采用的方案能將血液裡的毒素吸出來,但一天三萬多的費用,對司彬媽媽來說還是很艱難。
除了李飛昂之外,劇組、恒影、華放娛樂以及容顧二人都拿出了一筆錢,連小東北和演員們也給司彬母親籌了款,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並沒有動用司彬手頭上的存款和名下的投資以及不動產,就幫司彬母親湊夠了治療的費用。
這次的治療,又將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一點。
司彬的手指已經變成了青色,躺在床上時不時失去意識,但沒有了剛入院時的劇烈反應,看起來精神好多了。
大家都充滿了信心,希望能出現醫學奇跡。
但是,醫院裡始終充斥著悲傷而又壓抑的氣息。
醫院下達的病危通知仍然沒有收回,大家都在拚儘全力從死神手裡搶人。
從這天開始,容修就負責搬抬病人。
急救的時間尤其緊張,容修悶聲不吭抱著司彬,馬不停蹄地將人送到各個治療室。
*
挨到了第三天晚上,司彬能夠開口說話了。他說,要見顧勁臣。
容修是陪顧勁臣一起進病房的,即使對方沒說要見他。
顧勁臣來到床邊,司彬的病容難以言狀。他無時無刻不在生死門掙紮,喃喃地喚著“顧老師”。
顧勁臣貼近他,聽他低喃說:“對不起,對不起……”
顧勁臣不忍細看,反複告訴他“不要多想”,他拉著司彬的手讓他堅強,他說:“不是你的錯,老師不怪你,等你好了,我們一起拍戲。”
司彬就笑了,輕聲“嗯”著應他,撇頭望向回避在不遠處的容修,喚著“容哥”。
容修走過去,站在床邊注視他,隻道了一句:“好好養病,彆瞎想。”
兩人對視了一會,容修上前兩步,從兜裡掏出一個手表盒。
“容哥……”
“你看,這是你送給顧老師的手表,他一直收藏著。”容修說。
顧勁臣將手表的事一說,容修就讓丁爽連夜在龍庭倉庫尋找。手表偷偷塞在了一個大馬特色擺飾的禮盒裡,丁爽今早特意送過來。
容修將手表盒打開,放在司彬的麵前,“學生送的禮物,顧老師都會好好地收著。”
原來老師真的沒有把我的禮物轉送的彆人,也沒有丟棄啊。
司彬又笑,問顧勁臣,飛昂呢?
顧勁臣告訴他,這兩天李飛昂一直在照顧伯母。
司彬聞言,嘴唇顫顫,隨之落了淚。他開始呼吸困難,喊著“飛昂”。
顧勁臣起身開門,喊李飛昂進來。
“彬彬,彬彬……”
聽到熟悉的聲音,司彬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床邊,他想看清楚。可他的視線已經模糊,隻能看到隱約的輪廓。
他感覺到對方像往常那樣抱住他,在耳邊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想想他們這些年,同住在一棟房子裡,一起讀書一起工作。
打從與李飛昂相識相知,他就一直覺得,自己和李飛昂是不平等的,李飛昂是那樣的意氣風發,那樣的明亮耀眼,他隻有像影子一樣卑微地跟在李飛昂的身後,他才注意到自己。
從跟在李飛昂的身後,到走到他身旁,從同學,到同事,到戀人,他變得不甘心,那種不甘心漸漸變得扭曲,驅使他在李飛昂三伏天去橫店跑龍套時拚命地直播帶貨。
快錢賺得真快啊。可花得也很快。與理想漸行漸遠的那兩年,他報複式地揮霍金錢;在李飛昂接到配角戲份時,他報複式地打擊對方。
他為了事業成功付出了一切,卻忽略了自己到底為什麼那麼想成功。他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歡樂,也沒嘗過真正的成功喜悅。
他賺了第一個百萬,第二個百萬……可他仍然沒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
到最後隻有眼前這個人,可現在連這人的臉也模糊了。
李飛昂在床邊俯身抱著他。
白晃晃的病房和床單映襯下,司彬的臉色泛著死沉的青色。他瞳孔渙散,黑青色的手指抬起一點,似乎想要碰一碰李飛昂,卻隻一瞬間就垂落下去。
李飛昂眼淚洶湧而出,耳朵湊近他的嘴唇,聽到嘶啞的氣音。
“我得先睡了,”他艱難地說,“謝謝你,這些年……你又快過生日了……之前給你買的……黑森林,是王府井的Dance cream,一直……沒有告訴你……是想親自給你買……”
衰朽的內臟不足以支撐他的精力,百c枯就是讓人清醒地死亡,讓人有後悔的時間,卻再沒有任何機會,“以後,你得自己去買了,記得好好過生日,不要再忘了啊……”
他的大腦很清醒,臟器卻在迅速地衰竭,很難再發出聲音:“幫我……把戲拍完……好好演那個角色,那是我們的……我們的……”
這一句還沒說完,大家就都聽不清他的聲音了。
司彬對著李飛昂的耳朵,又斷斷續續說了十來秒的話。
最後他無力地抓著李飛昂的手指,用氣音喚了一聲“飛昂……”就徹底陷入了昏迷。
沒有人知道,司彬最後又對李飛昂說了什麼,隻聽到李飛昂吼叫著:“醫生!!醫生!!”
數名護士衝進來,利落地再次進行搶救,所有人都被攆出了病房。
醫生麵色沉重,再一次下達了病危通知。
醫生說,目前沒有合適的肺源,是否考慮轉移到ICU?
進了ICU,就不能再出來了,就是吊著命。
而且隻有他孤零零一個人,大家都不能送他最後一程。
可即便進了ICU,也隻是延緩死亡日期。患者已到彌留之際,藥石無醫。
司彬沒有被推進ICU,家屬最後選擇“放棄”。這簡直是剜心之痛,讓李飛昂幾乎失去了呼吸的力氣。
由於肺部纖維化快速病變,司彬在昏迷時也張著嘴,他無法呼吸,極度痛苦,努力汲取著生命中的最後一點空氣。
但是,他的身邊還有人陪伴,他還能聞到熟悉的氣味。李飛昂抱著司彬不撒手,臉在他額頂輕輕地蹭著,在無聲中淚流滿麵……
想想他們浪費的那些年。
李飛昂想起,十九歲那年,父母還沒搬來京城,他整天和二代們逛夜店,身邊有無數朋友,但沒有一個人記得他的生日,連他自己也不記得。
——“飛昂,生日快樂!”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自己都忘記了……”
——“我記得啊,隻有傻瓜才會記不住自己的生日吧?”
——“唔,這個蛋糕好好吃,真的很好吃,在哪兒買的?”
——“不告訴你,以後你每年過生日,我都負責給你買蛋糕,這樣你過生日的時候,就非我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