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年開始,司彬真的每年都記得他的生日。
每一年,他都會忘記自己的生日,每一年,都是司彬提前一天想起,然後,不管忙不忙、有沒有直播,司彬都會給他過生日,給他帶回來一個黑森林。
……你真的沒有喜歡過我麼?
這一年中秋節後的第四天,有一簇生命火花逐漸熄滅。
司彬沒有等到肺源,淩晨四點十二分,正式宣布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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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放娛樂官微在第一時間發布了訃告,媒體正式報道消息,同時將事件脈絡整理出來。
全網震驚!
直到早晨,這則消息徹底爆開。
顧勁臣和容修,劇組和演員們,以及司彬所有的好友都發了微博:願天堂一路走好。
顧老太太不知道“顧家獨苗被綁”一事,顧勁臣中秋節沒有回來,喬椒和顧長寧瞞著老人,說勁臣去湘市演出,老太太也絲毫沒有懷疑,以往逢年過節孩子也忙。
身在西北的顧長寧震怒,被容禦安撫下來,容首長表示,事情由他處理,又對顧長寧道,你戍邊衛國,國家不會讓你家裡妻兒受欺受辱。
司彬家裡三代被查個底掉,確定了確實沒有問題。
而後,顧勁臣單獨發布微博,那是一份正式的諒解書。
走出醫院時,兩人都是胡子拉碴。他們八十多個小時沒有好好休息,一直沒有離開醫院,直到司彬離世這晚,似乎仍未從夢境中醒來。
這是他們第一次經曆共同的朋友去世,姑且能夠稱之為“朋友”的朋友。
網上輿論直到兩天後才漸漸平息,恒影和華放娛樂的公關團隊始終嚴陣以待。
微博上不少專家下場總結,教育學家、心理學專家、主任醫師等都對此次事件發表了看法。
整個節奏帶得很正能量,網友們也很詫異,司彬家屬竟然沒有找劇組鬨。
其實家屬就算鬨了也白鬨,打官司也贏不了。顧勁臣的諒解書一出,司彬母親就痛哭失聲。
家屬雖然都是小地方出來的,但都通情達理,再加上司彬還沒成家,臨終時將積蓄都留給了父母。劇組和兩家公司主動給予了一筆豐厚的慰問金,還有演員們的籌款,算是大家的一點心意。
這件事給很多人帶來的身心創傷還需要時間慢慢撫平。
劇組當然也有一點影響,開機必須延後一陣子,司彬事件讓《一飛衝天》再次上了熱搜,但大家都不太喜歡這種熱度。
網絡上隻混亂了不到一上午,就被國家狠狠地壓了下去。
話題控製得很好,國家非常重視,不允許事件影響進一步擴大化,怕給青少年帶來負麵影響。
更多的學者公知下場,理智地分析事件,呼籲年輕人一定要珍惜生命,勇於麵對挫折和失敗,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網友們關於網絡暴力的討論才是最激烈的,不多贅言,網安已經介入此事。
當時司彬直播時所有慫恿、起哄的網友,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逃脫不了乾係,網安表示已經在調查。
於是,在這種關鍵時刻,黑子們全都銷聲匿跡。
國家官媒紛紛發布微博,傳遞正能量,表示“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呼籲大家在看到他人有輕生念頭或行為時,一定要及時製止,並且明確表示,在他人輕生時,“慫恿、起哄、叫好”不是道德問題,而是違法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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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放情緒非常差,但還是將公司穩住了,司彬的咖位還不至於讓公司混亂。
當初,他把司彬送到顧勁臣麵前,確實有私心,不僅僅是為了讓司彬進修學習,還有其他目的——他知道司彬喜歡顧勁臣,把對方當成偶像,狂熱地喜歡著。
是他做錯了。
發出訃告這天夜裡,楚放一杯杯地飲著酒,仿佛共情到了司彬的那種感情。
他想,等司彬的葬禮之後,他要給自己放一個長假,去國外散散心。
司彬的墓地安置在了京城,家屬也同意了,畢竟這裡是司彬熱愛向往的城市。
出殯,下葬,墓地是李飛昂出錢購買的,京城寸土寸金,這是一筆不菲的費用。
李飛昂手上積蓄不多,卻也沒問老家父母要錢。他直接將那棟郊區彆墅掛了出售,選了公墓風景好的位置,讓司彬住了下來。
活著的時候,司彬住在李飛昂的地方,他說過,很喜歡那棟彆墅,而他死後,仍是李飛昂為他選的屋。
李飛昂心說,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這裡,如果不喜歡,要托夢給我。
公墓風景優美,演員們都參加了葬禮。
快到中午時,大家陸續離開了,墓碑前隻剩下零星幾人。
秋日陽光下,容修和顧勁臣上了香,避開到不遠處,望著李飛昂站在墓碑前的身影。
他們誰都沒有問,瀕臨離開這個世界時,司彬對李飛昂說了什麼?
“他說後悔了。”容修說。
顧勁臣仰頭望著他:“司彬說的?後悔什麼?”
大概是為人師長的情感與心態,讓顧勁臣在聽到司彬最後說出“後悔”時,心疼與惋惜之感就噴湧而出。
顧勁臣始終認為,司彬是非常聰明的學生,天賦決定天花板,但決定不了人生,如果當初在藝校期間就好好教導……
“他們都說,臨走之前能看到‘走馬燈’,看到過去林林總總,也許他看到了過去的點點滴滴——”顧勁臣說,“看到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看到他們曾經為了理想而努力的畫麵。”
容修點頭,他聽覺靈敏,卻也隻聽到這麼一句,後麵再說什麼,他沒聽清,也不願去聽,因為那是兩人的秘密。
兩人站在樹下,望著遠處的李飛昂。
李飛昂在墓前站了很久,墓碑上是司彬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這些年,司彬的微信頭像、微博頭像用的一直是這張照片,是兩人畢業的那年,他和李飛昂一起爬山看日出時,李飛昂幫他拍攝的,抓到了他最燦爛的笑容。
李飛昂看著那張照片,幾乎忘記了時間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轉過頭時,他才發現,兩位老師還沒有離開,正站在不遠處樹下陪伴著他。
李飛昂微微一怔,抬手擦掉淚水,努力微笑出來,迎著正午的陽光,朝他們走去。
容修和顧勁臣對視了一眼,逝者已矣,兩人接下來要做的,是開解、引導活下來的那個,讓對方堅強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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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影響電影?”
離開了公墓大門,三人坐在庫裡南車內,李飛昂在擔心這件事會影響電影。
“會有一點影響,不過不要緊,公司會有話題引導,電影明年才會上映。”顧勁臣說。
容修從迷你小冰箱拿出冰鎮飲料,遞給李飛昂時,容修沒鬆手,直直注視他:“關鍵會不會影響你的情緒。”
顧勁臣:“也許網上會有流言蜚語,你還會出演那個角色麼?”
李飛昂緊抿著嘴唇,拿住飲料易拉罐,冰鎮沁涼透過掌心直襲進心裡。他沉默著,側過臉望向窗外。
“我會拍的。”李飛昂說,仿佛自言自語般地,又像與冥冥之中看不見的那人隔空對話,“那是他喜歡的角色。這麼多年過去,這一次,因為那個角色,他終於看到我了。”
“我一定要完成那個角色,要完美地詮釋它,”李飛昂攥了攥拳,嗓音悠遠,“那樣一來,他就能一直看著我了。”
“司彬走得倉促,我沒有來得及,”顧勁臣拿出那塊手表,“後來我想著,要不要把它交給他母親,但我猶豫了。我想,我應該把它交給你。”
李飛昂恍神一瞬,目光落在精致華麗的手表盒上。
他不知如何麵對它所承載的情誼。不管司彬對顧老師到底是哪一種感情,這塊手表都不該給他的。
“原本想還給司彬的。”容修說,“但我怕刺激到他的病情,所以才留到了他出殯之後。之前他把這塊表塞在伴手禮的盒子裡,我和你顧哥都沒有看到,不然當時就會歸還。”
說到這,容修露出一絲笑容:“我們不收禮。”
顧勁臣輕啜了一口冰水,淡淡道:“如果司彬病危時,我把它還回去,這就是司彬的遺物,應當由你來收藏,或是處理。”
李飛昂徹底愣住了,接手也不是,不接手也不是,隻能怔忪望著顧勁臣的臉。
彆看顧老師平日溫潤有禮,公子如玉,到底還是個涼薄之人。他的言外之意再明確不過,如果李飛昂不拿去收藏,那麼他就要把手表處理掉了。
或許,隻是想澄清關係,李飛昂轉念一想。顧老師這麼說,也許隻是希望自己不要誤會,何況他的情人容修還在身邊。
李飛昂又想,司彬綁架了顧勁臣,做出那種事,當時淩亂場麵曆曆在目,顧勁臣衣衫不整狼狽不堪,容修狂怒之態震驚眾人……
可是,後來司彬搶救時,很多時候搬搬抬抬,緊急急救移動病人時,李飛昂和司彬母親抬不動,都是容修在主動連搬帶抱……
容修在醫院待了那麼多天,表麵上是在陪伴顧老師,實際上雖然嘴上沒有明說,最後是原諒了司彬的吧?
那時候,司彬時不時神誌不清,但偶爾也會清醒過來,容修往病床車上抱他時,他一定對容修道過歉了吧?
誰知道呢……
誰都不知道,司彬是否對容修說過什麼。
容修也沒告訴任何人。
司彬之所以沒有對顧勁臣做出過分的事,不僅僅因為顧勁臣下邊沒反應,還因為他聽到顧老師在恐懼絕望之時,嘴裡喊出了“容修”這個名字。
而在容修衝進破屋,掐住司彬的脖子,把人卡在牆壁上的時候,也聽到司彬在窒息中喚著“李飛昂”。
司彬和李飛昂,原本也可以像他和顧勁臣一樣,成為互相督促進步、互相扶持依傍的伴侶……
“造化弄人”四個字,雖然很俗氣,但容修第一次深有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