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這個優惠機會真的非常難得, 價格也是最低的了，這可是132的演奏琴——施坦威經典立式鋼琴K-132就是這個大小，至少要五萬鎊, 價格是這架鋼琴的十倍呢。”
小林導購一邊介紹著, 一邊觀察卡皮爾的反應，再接再厲道：
“德國的牌子這個價格根本買不到, 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 而且這還是我們老板和工廠關係好, 才能有這麼大幅度的優惠。”
小林的專業嗅覺非常敏銳, 直接針對“價格”來說服他。
說到“大幅度優惠”時, 小林的語氣為難, 表示他真的已經儘最大力了。
齋藤見狀走過來, 露出藝術家的優雅微笑, 補充道：“而且，你們也是趕上了我剛好今天接待學生家長，才能有這個優惠價格。”
這時候，遠處走來一位亞裔導購，熱情地提醒：“這位先生, 不管在世界哪個國家，購買鋼琴都算是添置大件, 好不容易決定買一回, 當然要買最稱心如意的。”
“是啊，在買鋼琴這件事上, 還是得聽專業人士的意見，齋藤老師一直在教學生，對孩子適合什麼鋼琴非常了解。”
周遭的學生家長們紛紛讚同，表示自家孩子也是跟著齋藤老師在學琴, 相信老師總是沒錯的。
齋藤老師點了點頭，顧客和家長們的恭維，他都微笑接受了。
主播安妮舉著手機錄像，附和地說：“是啊，齋藤老師是一個特彆負責任的人。”
這麼說著，她還湊到卡皮爾身邊，煞有介事地說：“上星期，我在彆家看好了一架4200鎊的鋼琴，給齋藤老師發了視頻，他一眼就看出是翻新貨，那樣的鋼琴買回家就砸手裡了啊，所以齋藤老師的建議還是要聽的。”
安妮的英語說得稀爛，卡皮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其實安妮的心思也不難理解。
這架鋼琴也是她看上的，她還想著，等一會兒印度人確定要買鋼琴，她就以“團購”的名義一起交定金，看看齋藤老師能不能幫她申請到更多的折扣。
小林導購催得卡皮爾左右為難。
顧勁臣站在容修的身後，抬手輕拉了下容修的衣袖。
容修轉頭看向他，正撞上了那雙帶笑的桃花招子。
顧勁臣微笑著，眼神問容修怎麼還不幫幫忙，卡皮爾都要糾結死了啊。
容修也不知道顧勁臣說的是幫什麼忙，是要他擊碎印度影帝對那架“德國鋼琴”的好感，還是幫卡皮爾提升一下買琴的預算額度。
容修其實早就忍不住了。
他向來不是太多事的人。
他原本應該帶著自家人抬步就走的。
但是，剛才齋藤彈奏了鋼琴之後，容修聽說對方在教小孩，而且還一直拉著卡皮爾說不停，更是用各種東方銷售話術煽動那對華人夫婦……
容修就有點無法坐視不理了。
隻不過，卡皮爾完全被小林與齋藤的一唱一和吸引住了，但凡卡皮爾過來征詢一下意見，容修都不會仍保持沉默。
反過來看，如果卡皮爾沒問他，他就湊上前否定，與導購嗆聲、對峙、打擂台，也不是那麼回事兒。
所以，容少校才忍住了，安靜地保持了高貴的沉默。
他已經不是和二哥在井子門琴行踢館子的年紀了。
此時此刻，容修與顧勁臣對視了一會兒，看到愛人眸中的寵溺與微笑，還有稍帶了點“很想看容少的表現”這種幸災樂禍的目光……
顧勁臣很少會流露這種情緒，通常都是攔著容修出頭惹事——相對於打抱不平，以前的顧勁臣會儘全力保護容修，希望容修能明哲保身，隻要他平安無事就好。
但今天顧勁臣似乎來了興致，與容修默契地想到了一起，都對眼前的情形無法忽視。
容修不由轉開視線，微撇開頭，無聲地輕笑了下。
然後，他給顧勁臣一個眼神，讓他在這裡等著。
不然的話，想必印度影帝很難從銷售漩渦中全身而退了……
眼下確實如此。
在小林導購的話術下，周遭的家長們也不消停，開始攛掇卡皮爾定下這架鋼琴。
大家都很期待今天看到哪個大佬家長可以買下這架最低折扣的德國鋼琴，順便問他要個聯係方式，日後打聽一下這架德國鋼琴的表現如何。
在眾目睽睽之下，卡皮爾麵頰泛了紅，似乎要是不當即掏出錢包，就很沒有麵子。
事實上，在容修的眼裡，這架德國Nordiska品牌的鋼琴音色實在是一般。
聽起來琴音洪亮，其實就是彈得太用力，再加一直踩踏板，會有共鳴、混響的效果，對音色起到潤色作用。
但在容修看來，卻忽略了音樂的實際需要，聲音的敏銳度也隨之降低，音色含混，嗡鳴不斷，顯得很“臟”。
剛才那段用力過猛、踏板亂踩的大三和弦琶音，對絕對音感的耳朵來說，已經算是無法忍受的噪音了。
至於手感，容修沒上手，不太清楚。
從小彈奏施坦威的容修對手感的要求很高，他很清楚，在手感這一點上，一分價錢一分貨肯定是沒有錯的，所以他對這架鋼琴的手感沒有過高要求。
但是，隻看鋼琴表麵，琴鍵之間的細節，就讓他不太滿意。
甚至有些不可思議——這真的是一台新鋼琴？
鍵與鍵之間的縫隙不夠均勻，鬆的鬆，緊的緊，低音區有兩個鍵之間的縫隙肉眼可見的超過了兩毫米。
鮑勃-格雷老先生店裡的那架中古施坦威，大半個世紀的年紀，白鍵都變成了蒼老的黃色，可琴鍵之間的縫隙仍然均勻整齊，鍵子靜態阻尼力更是均勻標準。
還說什麼德國鋼琴，可彆褻瀆德國鋼琴的品質了。
至於中國代工……
這也是容修猶豫的原因之一。
可這個事兒回避不了，全世界很多產品都在中國代工，其中多少是奢侈大牌——東莞有Prada工廠，河南給Gucci、LV供應皮料，浙江給EA、AJ代工，CK阿迪耐克巴寶莉……數不清的品牌，都是中國代工，然後銷往全世界。
所以容修不會因為鋼琴是中國代工的就不說公道話。
他從來都不是明哲保身的“沉默者”，也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好友掉入銷售漩渦。
換個立場來想，即使卡皮爾沒有拜托他幫忙選琴，小米尼作為他未來的學生，購琴方麵他也應當給出中肯的建議，免得耽誤孩子的學習。
可是……
讓容修略有顧慮的是“人情世故”，人家打開門做生意的，他不好在明麵上指手畫腳一頓批評，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
容修走過來的片刻工夫，就已經想好事情的處理辦法了。
含蓄而又委婉的紳士先生並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
容修來到卡皮爾身邊，用“隨口一說”的語氣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小米尼才剛開始學，小小一丁點，不用買那麼大的，況且宿舍也沒有大麼大的空間，放在教室裡也不合適，125的就夠用，再去看看123或125的鋼琴怎麼樣？”
容修一開口，瞬間就吸引了附近家長團眾人的注意。
大家看到，這個一直安靜呆立在角落裡的英俊男人終於過來了，嗓音極為好聽，是地道的美式腔調，即使在西區也沒有刻意拿捏出那種倫敦腔。
當然也吸引了偏僻角落裡的兩個戴墨鏡的男人。
小林導購和齋藤微愣。
兩人打從一開始就非常關注這個男人，不單單因為他身材挺拔……
好吧，在小林這位島國人看來，這位英俊華人超過192公分的身高，真的是非常驚豔了，他才171公分，這在他們國家是男士的平均身高——
小林和齋藤一直注意容修的反應，不單單因為他引人注目的英俊長相，以及國際男模一般的身型，還因為他們敏銳地發現，在與印度人交談時，後者似乎在“看眼色行事”。
身為優秀的銷售人員，即使麵對的顧客隻是一個小家庭，他們也要察覺“這個家到底誰說得算”，然後重點去攻略說服對方。
不過，對方雖然是說得算的那個，但在齋藤眼裡卻是個外行。
之前齋藤在試琴彈奏時，也聽到這個男人對印度人說“不太了解”。
然而此時，小林和齋藤都沒料到，男人過來竟然直接挑剔琴型大小。
還真是一刀見血。
音色和手感都容易說服，菠蘿白菜各有所愛，當所有人都說鋼琴音色好、手感好的時候，大多人即使覺得“一般”也不會說出來，隻會自我懷疑。
但空間真的是客觀因素。
132的立式鋼琴是大型演奏級鋼琴，對於五歲半的小米尼來說，確實有點大。
如果這個男人光提到鋼琴體積還好說，小孩早晚有長大的一天，可他還委婉地提到了“擺放空間”——
如果空間不夠充裕的話，即使能擠出地方擺放，不合適的房間也會對大型鋼琴的共鳴效果產生影響。
齋藤愣住之後很快回過神，他確實沒想到，眼前的這位華人男子竟然還有些懂鋼琴。
而且張口就要毀他一單生意。
當然，齋藤和小林都是純粹的香蕉人，半生都致力於成為西區的優質精英、成為一個地道的倫敦人，如今已經完全不關注亞洲文化，更不關注亞洲的娛樂圈。
但凡他們近兩年關注過華人搖滾，哪怕是英國綜藝《全球追緝》，也會在推特或臉書上看到容修的照片。
那樣一來，估計就不會如此輕視這位“空有外表、鋼琴外行”的華人大帥哥。
而一直跟隨在華人大帥哥身邊的那個留學生打扮的黃種人……
顧勁臣始終全副武裝，戴著帽子和墨鏡，並沒有西區群眾認出這位曾經活躍在戲劇區的華人影帝。
齋藤和小林壓根都沒看“那個孩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