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說完那番話之後，卡皮爾顯出一絲動搖。
不過，印度影帝一時間沒有真正get到華人“含蓄委婉、意有所指、拐彎抹角”這一點。
卡皮爾以為，容修說“125的琴就夠用”的意思在於“五千英鎊的預算”。
這架132演奏級的鋼琴這麼大，必然要比125的貴，比旁邊的那架鋼琴要貴上150000盧比呢！
於是卡皮爾又看向齋藤，剛要開口說什麼，齋藤深吸一口氣歎了出來。
然後，齋藤用看外行人的目光睨了容修一眼，露出一絲惋惜遺憾的表情。
容修：“……”
那個模樣太欠抽了，像天橋上算命的看見一個命不好的人。
齋藤和小林則盯著容修，麵有慍色，似乎正強忍著心中的怒氣。
驟然間，琴行內暗潮湧動。
“剛才和你聊了那麼久，我也了解到你的需求，”齋藤從容修臉上移開視線，對卡皮爾情真意切地說，“這架鋼琴真的很合適，我是專業教學生的，見過太多家長剛開始圖便宜買一架不順心的琴，之後要更換也是麻煩事——畢竟這東西是長期使用的大件，不能總去換它，我還是建議一遍成，你也不差千八百鎊。”
這段話說的實在是推心置腹。
再加上剛才齋藤老師快速彈奏的琶音，也有點征服了卡皮爾。
卡皮爾是出道拍戲之後才自學的鋼琴，也差不多是從那時候開始聽的交響樂，確實有那一點“附庸風雅”的意思，心裡一直很羨慕那些鋼琴高手，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學琴，也對鋼琴老師很尊敬。
像是選擇恐懼症，卡皮爾轉頭望向容修，眼神中透露出“怎麼辦”的詢問意味兒，還稍帶了點“喜歡得走不動路”的可憐巴巴。
見卡皮爾左右為難，齋藤眼光微閃，當即轉頭看向小林導購，麵有難色地說：“實在不行，再去問問老板，就說是我為我的學生家長申請的，這架Nordiska德國132琴能不能再優惠一點？”
小林導購一臉困惑：“可是那個孩子不是你的學生……”
齋藤皺著眉：“唉，先這麼說吧，畢竟顧客真心要買。”
小林導購十萬個不願意：“我怎麼說啊，這裡是西區丹麥街，這裡的琴行哪兒有這麼討價還價的？折扣已經最低了還要優惠？要是都這樣賣琴還怎麼做生意？老板不會同意的……”
兩人一唱一和說著，這台鋼琴的底價究竟是多少，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每賣出一台他們就能拿到幾百上千英鎊的提成。
他們之所以能拿到這麼高的提成，就是因為這款鋼琴根本就不是一二線品牌的正經商品，價格本身就不透明。
而且，這是中國代工的雜牌琴，容修很確定這一點。
容修在東北時最常聽說的，就是“鮑德溫”和“Nordiska”。
有那麼兩年，“鮑德溫”被炒得極其火爆，不知忽悠了多少孩子家長。
說是原裝進口德國鋼琴，其實就是國產貼牌山寨貨，進價隻要三四千塊錢，能賣到兩三萬，最低也要小兩萬，看看有多暴利。
而Nordiska對外宣稱的廣告是，德國品牌麵臨倒閉，東北琴廠全資收購，“沿用德國高端技術，重塑百年鋼琴品牌”雲雲，還說是八大學府指定用琴，可彆侮辱八大學府的用琴標準了。
說白了，德國攏共才有幾家鋼琴廠？在中國就有一千多家琴廠，全都聲稱自己是德國的鋼琴廠代工（……）
這種貼牌琴都是小眾琴，不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品牌，在網上搜索就會發現使用者寥寥無幾，而琴行出售完這一批囤貨之後，也不會再繼續出售同樣品牌的鋼琴。
如此一來，外行人就很難真正了解自己鋼琴的官方價格到底是多少，它可能連正經的“官方”也沒有，所以買家很難與同品牌鋼琴作對比，音色好壞都認為是“小眾獨有的特質”……
這種鋼琴的特點一般都是外觀格外出眾，聲音也洪亮震耳，不懂鋼琴音色表現力的家長們，就會覺得音色相當有穿透力，十分震撼。
再加上導購精彩的話術、鋼琴老師的引導和吹捧、望子成龍的期待與迫切……家長們輕易就會掉入騙局漩渦之中。
其實，這些鋼琴也不能說是“假貨”，鋼琴是真鋼琴，牌子也是真牌子，有些鋼琴采用的也確實是德國的材料……
但……
就好比勞力士手表，就算他弄到了全部的零件，也不可能組裝出大師級彆的完美勞力士，秒針跑一天肯定會慢上幾秒。
容修思考這些的時候，齋藤一直在拜托小林，讓他給老板打電話爭取優惠。
小林導購一臉不情願，拿起了手機撥通。
“摩西摩西？”
小林導購對眾人示意了一下，故意回避到不遠不近的位置，對著話筒大聲說了幾句。
等小林再回來時，臉上無奈的神色更重了，瞟了齋藤一眼，好像在說“為了你的學生，我也是拚了”。
隨後，小林看向卡皮爾和容修，笑容燦爛了不少。
小林表示，自己剛才在電話裡好話說儘，說是齋藤的學生家長，老板才終於妥協，同意為“亞洲老鄉破例”，給他們一個最大優惠，而且僅限今天。
說著，小林導購拿起計算器，劈裡啪啦敲出一串數字——
恰好5000英鎊。
容修：“……”
卡皮爾：“！！！”
這不正好符合了容老師的規定嘛？
“天啊，又降下來二三百鎊！”一直關注這邊的安妮驚歎道。
小林導購點頭：“是的，完全是出廠價，琴行不賺錢的，老板也為結個善緣，僅限今日，而且隻有齋藤老師的學生有這個優惠。”
“齋藤老師真是好樣的！”安妮雙眼放光，將懷裡的女兒交到他老公的手上，再次愛不釋手地撫摸這架高大典雅的德國鋼琴。
另一對家長歎惜道：“可惜還是有點超出預算，齋藤老師是在真心實意地給大家讓利啊。”
亞洲家長團眾人紛紛低聲誇讚著，都對這架鋼琴躍躍欲試。
容修保持著矜持的微笑，側過臉看向失神的卡皮爾。
印度影帝已經被這個價格打動了。
如果是五千英鎊的話，就完全沒問題了，沒有超出Rong給出的預算範圍，就不算違反音樂學校的規矩。
印度影帝是在太高興了，露出一口小白牙，要是演電影的話估計就要連唱帶跳啦！
容修：“……”
顯然，卡皮爾心中已經決定要買這架鋼琴了，他確實不差錢，根本沒把海外貨運、關稅什麼的當回事。
齋藤老師剛才說得沒錯，好鋼琴可遇而不可求，還得看緣分，今天Rong帶他來丹麥街真是來對了！
“怎麼樣？這個價格是底價，”小林導購對在場眾人說，“今天要拿琴的都是這個價格，隻有今天，而且我們目前隻有五台。”
“真的嗎？有五台？”安妮激動地說，“我們也想要一台，但是這張卡上額度不夠，隻有四千鎊。”
“沒關係，可以先付四千鎊當定金，今晚鋼琴送到你府上，晚上隨便你怎麼彈，這兩天彈滿意了再把錢送過來。”小林導購大方地說道。
“亞洲人果然痛快啊！要是換成歐洲店家，怎麼可能讓你先用再付？”安妮感激地說著。
她轉頭看了看不吱聲的老公一眼，都不想和他多商量一下，就要打開包包掏卡。
而卡皮爾也不比她鎮定多少，他愉悅地走到顧勁臣身邊，彎腰抱起了小米尼。
卡皮爾抱著小米尼來到大鋼琴前，讓他摸了摸琴鍵，問：“喜歡麼？”
小米尼笑著點了點頭。
“爸爸剛才幫你聽過了。”卡皮爾嘴唇湊近小孩的助聽器，臉上浮著愉快的笑容，嗓音中卻帶著傷感，“爸爸覺得，很好聽，等將來你耳朵好了，一定能聽到。”
容修鼻子一酸，轉頭看向身旁的顧勁臣。
同樣為人父的兩人能切身地體會到卡皮爾的心情——
“想送給孩子最好的一切”的心情。
但是，事已至此，容修不打算再忍著了……
“卡皮爾。”容修嗓音低沉了些，“對孩子來說，鋼琴不僅僅是樂器，更是他未來的夥伴，我還是希望再帶著孩子多看看。”
容修仍然出沒有直接說出這架鋼琴到底有什麼不好，畢竟人家是開店營業的，沒有必要鬨得多不愉快。
“小米尼剛才也說很喜歡。”卡皮爾愉悅地說，悄咪咪比出五根手指，對容修示意了五千英鎊的價錢，還有點小得意地眨了眨眼。
容修明白，對於任何家長來說，孩子喜歡就是最重要的。
如果爍爍喜歡什麼東西，尤其是學習方麵的，他和顧勁臣斟酌權衡之後，覺得沒問題就一定會滿足孩子。
容修仍然委婉：“中國有一句話，貨比三家，買東西也要沉下心來。丹麥街這麼大，時間還很充裕，多看幾家比較好。”
大概是那句俗話讓印度人不太理解，但容修好聽嗓音和真誠的語氣讓人信任，卡皮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但容修的這一番話，讓旁邊舉著計算器的小林僵了下，臉上閃過了不愉快。
齋藤也非常不高興。
說什麼“中國有句俗話”，中國還有句俗話叫“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眼看這個印度人就要掏錢了，自己那上千鎊的回扣也要到手了，沒想到會被這人給攪合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看來，這位朋友，你還有更好的選擇？”齋藤強作笑意，用調侃的語氣說，“剛才我試琴的時候，你沒有注意到吧？”
琴行內的暗湧，當即變成了狂風巨浪。
所有人都朝這邊看過來，隻見華人帥哥與齋藤、小林兩人對上了。
這是要正麵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