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容修所說的這些，小林和齋藤也不確定真假。
但他們還是被激起了怒火。
尤其是齋藤。
身為店裡唯一的“財神爺”，每次那些什麼都不懂的學生家長預約來買琴，齋藤都是說一不二，從沒有人敢這麼質疑他推薦的鋼琴。
現在眼前這個男人不僅質疑鋼琴的優劣，還直接將鋼琴的合法性都一並質疑了？
“我隻是客觀地說事實，具體情況也不是很清楚。”容修淡笑著給了個台階，“既然它能在琴行出售，就說明品質……還是過關的？”
“當然！”齋藤火冒三丈，脫口而出一句之後，竟然氣得不知該如何與之爭辯。
小林導購連忙道：“你說的倒閉琴廠隻是代工，一個延續了半個世紀的大品牌，不會那麼輕易倒閉，你一個外行人不要亂說話。”
容修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聳肩，沒有回應對方的挑釁。
當然，在經營這方麵，容修也不擅爭辯。
身為一家之主，容少校大開大合，口舌之爭沒贏過，在家裡最會詭辯的是他的影帝老婆（……）
不過，剛才他過來時，已經叮囑過顧勁臣老實在原地等著，看來這次隻能他自己搞定。
讓容修搞定一件事……
估計就不那麼圓潤、彎彎繞了……
容修走到鋼琴前，對齋藤微笑：“我既不想討論經營，也不想討論鋼琴渠道，我們就單純地說一說這架鋼琴？”
齋藤不服地上前：“好，我們就說鋼琴，鋼琴本身有什麼問題嗎？”
旁邊家長說：“這架鋼琴還好吧，聲音特彆洪亮好聽。”
“鋼琴的聲音大？但是，不夠透，渾而散，更沒有靈魂。”容修語氣平靜，伸指隨便敲了兩個音，“乾巴巴的，像是敲鋼弦，買鋼琴就是要買聲音大的？”
說到這，容修唇角勾出一道淺笑，掃了一眼開口的家長，調侃般的說：
“如果就是想要個聲音大的，那就不用學鋼琴了，去學中國嗩呐吧。”容修說著，換成漢語，“嗩呐一出，誰與爭鋒。”
“噗！哈哈哈哈哈我靠……”
笑出來的是人群裡的一位長發亞裔男子，既然他笑了，顯然是聽懂了漢語。
華人？
容修看過去，沒看清楚，目光落回到鋼琴上。
主播安妮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雖然她剛才與這位同胞大帥哥唱了反調，但她隻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與對方並沒有原則性衝突，所以聽到他說這些話，還是很有好感的。
尤其當容修提到東北琴廠，她就有點懵逼，她以為至少也是浙江的鋼琴廠，畢竟大陸雅馬哈都是在那製造的。
齋藤艱難地回應，“音色、手感這些，各有各的喜好，那隻能說明你不喜歡這架鋼琴的音色。除此之外，沒有彆的問題了？”
容修卻並沒有回答，隻是側過身，對齋藤微微頷首，彬彬有禮，不免讓齋藤怔愣。
搞不懂這人什麼意思，齋藤下意識地、懵逼地對容修頷首回禮。
下一秒，容修毫不委婉：“當然有問題，問題太多了。”
齋藤：“？？？”
靠！前一秒還彬彬有禮！
顯而易見，他是不知道中國的“先禮後兵”啊。
來自少校先生的禮和兵。
“這位老師，剛才你的試琴方法，我認為也略有不妥。你全程都在快速彈奏琶音，腳踩延音踏板，音律混在一起，很難讓人真正聽到鋼琴本身的音色。一架好鋼琴，低音渾厚純正，具有穿透性；高音明亮純淨，沒有餘雜之音；中音區優美圓潤——這些音色都不是踩著踏板、使用混響製造出來的。”
齋藤：“？”
要麼安靜不說話，要麼一說就是一堆，這是要在琴行上“容老師小課”的節奏？
旁邊的家長們眼睛都亮了，剛才齋藤老師根本就沒給他們講這麼多，這位華人說的他們都能聽懂。
容修說著，食指與中指又在低音區敲了兩下。
像是故意用大力氣，鐺鐺幾聲響。
隨後，容修微揚下頜，眯了眯眼，似在細細聆聽琴音。
而後，他又輕敲了兩下……
待琴行餘音褪去，他接著道：“鋼琴不僅僅要洪亮，通透柔美，還要求音色豐富、收放自如。既然叫‘Piano-forte’，當然不單要能強，還要能弱下來。”
容修微微傾身，凝視著齋藤的眼睛：“您身為老師，一定比我這個外行人更清楚，鋼琴不僅要能彈奏‘命運’，也要能彈奏‘月光’，並不能亂砸一通製造出震撼洪亮的聲音，就說它是一架好鋼琴。”
齋藤：“……”
“你，你說什麼？亂，亂砸，你說我亂砸？”齋藤幾乎眼前一黑，餘光掃見四周的學生家長，血液上湧，“你懂什麼，有本事你也砸一下給大家聽聽！”
容修微笑：“我不會砸。”
齋藤險些背過氣去。
平時聽慣了學生家長們的吹噓和讚美，被人“老師老師”地稱呼著，哪兒聽過這樣的教訓和嘲諷？
“你……”
“我話還沒說完，請注意禮節。”
“……”
容修冷聲打斷，目光倏地犀利，威壓頓時釋開，緊迫而又懾人，愣是讓齋藤的話說不出來。
“再看這架鋼琴本身的做工，裡麵就不看了，隻看琴鍵——好鋼琴一定要音律穩定，手感舒適，音與音之間融洽和諧，鍵與鍵之間縫隙均勻細密——”
說著，容修半蹲下來，目測琴鍵的高度，眯眼時長睫輕動，看上去格外迷人。
這畫麵就像MIDIYA鋼琴廣告大片裡，他半蹲下來看琴鍵上一排砝碼的鏡頭。
而那雙眼就是世上最珍貴的砝碼。
“可我隻看到，這架鋼琴的琴鍵之間縫隙稀疏不均，鍵麵也不十分讓人滿意，這做工實在不敢恭維。如果常年彈奏這樣的鋼琴，即使是再有天賦的好學生，也可能練廢了，豈不是可憐、可悲，又可惜？”
齋藤噎了好半天，色厲內荏道：“你……看你說得煞有介事，你平時彈什麼鋼琴？”
容修站起身：“我彈過什麼琴並不重要，現在討論的是，我為什麼不希望我的學生彈這架鋼琴。”
齋藤目光微閃：“你的學生，你也是老師？”
“我不是老師。”容修改口道，斟酌用詞，“我是說，我的晚輩。”
說著，容修看向已經徹底懵逼了的卡皮爾和他懷裡的小孩，接著道：
“而且，如果一定要推薦給華人一些在中國生產組裝的鋼琴，為什麼不直接推薦中國品牌？比如那邊的裡特米勒，以及英國本土的鋼琴，價格方麵也比較合適。”
齋藤皺著眉，冷笑了一聲：“我在這裡教學這麼多年，了解我的每一位學生，我也買賣過這麼多年鋼琴，會按照顧客的要求，推薦最適合他們的鋼琴。”
容修：“可是你並沒有給他們試彆的鋼琴。”
話說到這，在場的家長們似乎也回過味來。
確實，打從一開始，老師和小林就一直在給大家介紹這一款132的德國琴……
如今連到底是不是德國琴也不敢確定了，那個帥哥不是說已經倒閉了嗎，不過好在可以上網去查。
“我賣了十來年鋼琴，不需要給顧客們試每一台琴，如果顧客們想試琴，可以自己去彈啊。”齋藤冷笑，“另外，你說的那架中國鋼琴，實在沒有什麼出彩之處。”
“確實外表不那麼華麗。”容修轉身走過去，來到那個不起眼的角落，掀開之前一架黑色鋼琴的蓋子，“至於出彩之處，還得聽一聽……”
容修不再爭辯什麼，他也不會爭辯，能動手的地方很少會用嘴，連他在床上的情話大多都是老婆引導的……
於是，話音剛落，便有一連串乾淨、清晰、均勻的琶音響起。
容修側身站在鋼琴邊，沒有看琴鍵，隨手彈奏出了一串音符。
既沒有坐下，也沒有踩踏板，好像也是簡單的琶音。
但，那聲音聽起來如此美妙流暢，不顯得乾巴巴，更不像齋藤老師彈奏時那麼大力……
輕靈而又快速，聽起來圓潤剔透，大珠小珠落玉盤，渾然天成，讓人覺得身心舒暢。
可惜隻有那麼兩三秒……
圍觀的家長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大家一時間驚疑不定，都來不及細聽、回味那一串音符的音色究竟如何……
但那一瞬間，真的很好聽啊！
聽到容修隨手彈的短琶音，正在氣頭上的齋藤心頭一震！
且不說他自己的水平如何，大家都是內行，他也會“聽”。
剛才容修隨意露的一手，就讓他確定了對方也是學過鋼琴的。
但……
也僅僅是學過而已，剛才的琶音有兩個音略有瑕疵。
齋藤暗暗鬆了口氣。
完全忽略了對方隻是側身站立、隨手扒拉了一下，連琴鍵都沒看。
容修朝注視齋藤，忽然問：“這位老師，為什麼不好好地多試一試，多給大家一些選擇呢？”
齋藤心突突直跳，脫口而出：“你聽不懂嗎，我不覺得每一架鋼琴都要試一試，要試他們不會自己試嗎？！”
在場家長們：“……”
老師，我們真的不會自己試啊？
我們要是像琴師一樣會試琴，還會像菜市場大媽一樣在這兒看熱鬨？
安妮舉著錄小視頻的手機：“……”
感覺有被冒犯到。
忽然想到上一條視頻的留言，有人說，難道你在英國就沒有什麼朋友能幫幫你嗎？
安妮有些悲從中來，目光和鏡頭都落在了容修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