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玉市西城區。
這裡有最密集的住所, 也聚集了最多的民眾。高速的發展帶來了經濟的不平衡,逐漸擠占了最為良好的經濟地段,貧窮的人們無法保留住原有的住所, 便隻能報團取暖,齊齊擁在一起,便構成了一片魚龍混雜之地。
儘管“晨曦”的造價不高,用途也廣泛, 但在這塊土地上,依舊有許多人為了節省那麼些錢,並未購買,反倒給了詭異有機可乘的機會。
隻不過比起詭異,在大部分群眾眼中, 最可怕的依舊還是人心。
“哈哈哈, 兄弟我跟你說, 你爹我最近又被一個富婆給看上了, 她竟然要給我,這個——數!”喝得醉醺醺的男子伸手朝旁邊的酒友比劃著, 滿臉的得意洋洋。
坐在他旁邊人被他的酒臭味熏得一個倒仰,毫不客氣地拍掉他伸過來的手:“叫誰爹呢你!成天吹牛不乾點正經事,你前一陣子不是還說有個賊漂亮的女朋友要來找你過日子?這咋又有富婆了?”
於成“害”了一聲, 臉上的褶子清晰, 閃著油膩的光,他憋屈地道:“那個就彆提了,以為是個清純美女, 沒想到還真是男的, 還跟我說是為了我變性……開玩笑!若不是他家裡有錢, 平時語氣也不像是個男的, 我才懶得搭理。”
“喲嗬,男女通殺啊老哥。”酒友並不信他說的鬼話,但還是調侃著道,“那感情你們還見過了啊。”
提到這個話題,醉眼朦朧的於成抖了兩抖,連聲道“沒有”。
待酒友離開,於成爛醉如泥地癱在酒吧的椅子上,莫名有些渾身發寒。他嘟囔著摸到自己戴在手上的“晨曦”,大腦裡滿是那個樂園管理者打的包票,給自己嗬了幾聲壯壯氣勢,又倒頭睡過去了。
“於成,已經到酒吧關門的時間了,該往家裡走了。”一個低沉輕柔的嗓音落在於成耳邊,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於成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睛,眼前已經不是亂七八糟擺放著的酒瓶,紅色的裝飾假花也不見蹤影,隻有一片黑黢黢的汙垢黏在閃著微光的酒吧招牌上。
——“迷幻之吻”。
於成覺得自己的狀態也像是在做夢,他無法控製自己的四肢,明明是在往前走,但又覺得像是在飄,虛虛浮浮,沒有個落點。
他僵硬著脖子,眼睛往旁邊斜去,隻看見勾起的紅唇上閃爍著銀光的鏡鏈,那陌生的男子禮貌地跟服務員道彆,挾持著他走出了酒吧。
夜風寒涼,三兩下就能把一個人的酒意吹散,路上連一個行人的影子都沒有,隻能看見黃色路燈下翻倒的垃圾桶,隻能聽見旁邊人皮鞋與地麵摩擦發出的“嗒嗒”聲。
於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受控製地往前走,走回自己居住的小區,走到家門口,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開門,開燈,如同被審判一般,端正地坐在沙發上。
“真乖。”將門關上的男子走了進來,居高臨下地站在他的麵前,朝他露出一個自矜的笑容。
於成的目光莫名被他眼下的那枚淚痣攫住,有些豔麗的五官與冷淡疏離的氣質糅合出足以蠱惑人的氣質,有些散落下來的頭發垂在頸間,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刺目。
是個美人兒,難得一見的美人。
“你……是誰?”他突然就不是那麼害怕了,鼓起勇氣道,“來我家乾什麼!”
“於成。”麵前這人輕輕笑了聲,“我好看嗎?”
飄忽的聲音如夢中盛開的薔薇,搖曳著致命的芳香,於成清醒了一瞬的眼光再次迷蒙,他喃喃道:“好看。”
“你喜歡嗎?”
“喜歡……不,不對,我喜歡女人。”
於成很頑強地堅持著自己的本心,臉上冷汗涔涔,他看著眼前這人,心中總有種衝動,讓他迫切地尋求著他的肯定。
不對勁……可是為什麼晨曦還沒發出警報?
於成頭腦發昏,手抖如篩糠,卻又無法離開沙發,隻能看著麵前這人的動作,像是在神明手下垂死掙紮的羔羊。
“這樣啊,那麼也不是不行。”麵前的人模糊了一瞬,陰影籠罩了過來。
精致的銀鏈眼鏡不見了,蠱惑人心的淚痣也不見了,一張清秀又內斂的麵容上掛著靦腆的笑意,眼眶卻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仿佛直達深淵。
“那這樣呢?好看嗎?”他張口道,聲線莫名與記憶裡那個站在摩天輪下的青年重合,像是又回到了那天晚上,不遠千裡來這個城市找他見麵的青年。
是他來找他報仇了嗎……
於成感覺腦海中有一個錘子在瘋狂地敲擊著他的神經,喉嚨裡癢癢的,像是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從嘴裡要爬出來,他瞪大了眼睛,瞪到眼眶都發出被撐痛的信號。
誰來救救他!
麵前這人似乎又說了什麼。
下一秒,於成就發現自己抬起手腕,打開購物界麵,連著下單了三十多套加大碼的女裝,順手還點了個加急,都是同城。
停下!快停下!
於成在心裡瘋狂發出尖叫,他的眼睛充血,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頭腦裡像是有一千個重疊的聲音在呢喃著,驅使著他花完手裡所有的錢。
關閉了購物界麵,他又不由自主地打開了屏玉市第一整形醫院的預約,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一場明天上午就可以做的智能變性手術。
一套下來,他錢包裡的錢已經被掏空了。
但比起錢被掏空更恐懼的,便是麵前這個男子竟然施施然地坐在了他的旁邊,還隨意地打開了電視。
“近日裡,從蘇省玉環市流竄出的變態殺人魔已在浙省屏玉市伏法,根據資料查詢,該凶手已造成18人死亡,1人重傷,在與警方的較量中被當場擊斃。在此提醒各位居民,若遇到行為詭異的不明人士,請務必開啟晨曦的警方掃描係統,且隨時保持通訊暢通。”
男子點點頭,有些滿意地道:“不錯,不錯,解決得還算是利落。”
這人難道是那個連環殺人魔的同夥?
於成的心更加慌亂,若晨曦沒有發出警報,麵前這個人極有可能是人類,那麼擁有這般非凡手段,絕對是在外流竄的異能者!
他要怎麼活下去!
“5月20日在屏玉樂園摩天輪墜樓而亡的蘇某玉家屬,於5月21日抵達現場,在警方提出重新調查後,雙方當事人均選擇拒絕……”
思緒再次被打斷,於成喉嚨滾動了一下,他還記得,那個青年的家人在得知是青年自己主動前來後,便選擇私了,不再追究他的責任。
這件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為什麼警方又會重新去調查?
坐在他旁邊的男子伸出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在視野黑下來的一刹那,心神慌亂到已經無法思考的於成,隻看到了一片燦金色的雪花紋身閃過,接著便聽到那蠱惑人心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穿裙子很好看。”
“我穿……裙子很好看。”
“你想讓更多人看到你穿裙子的照片。”
“你想做完手術後,去警察麵前告訴他們真相,讓你的內心也變得很好看。”
有著絡腮胡子,體重超標的男子呆滯地重複話語,一遍遍,一遍遍。
“我很好看……我穿裙子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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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條視頻突然在眾吃瓜群眾間傳開,且越傳越廣。
隻見一個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八的壯漢,穿著一條加大版的粉嫩泡泡裙,在一個人來人往的廣場上跳著宅舞,滿腿的長毛加上臉上陶醉的表情,讓人直呼離譜。
待跳完一曲,他又從身後的背包裡掏出另一條同樣浮誇的裙子,當眾脫衣換裙。
——這段給打上了馬賽克,但不妨人們從拍視頻的人的抽氣聲中聽出畫麵是多麼驚人。
最後,眼看警察快來了,男子立馬拎著裙擺,提著包跑路得無影無蹤,臨走前還朝眾人大喊:“我穿裙子很好看!”
吃瓜群眾嚇得瓜都快掉了。
[從未見過如此清奇的男子,竟有如此自信,恐怖如斯。那衣服都快繃裂了吧?他竟然還能跳得那麼陶醉。]
[彆說,這拍子還沒一個踩準的,若不是擴音器我都聽不出來這是戀愛循環。]
[這人是從哪家精神病院逃出來的?都沒人認領嗎?@屏玉市精神病院]
[救命,那條粉紅色的裙子還蠻好看的,我女朋友就有給我穿過,我怎麼麵對她……]
[不就是個女裝的男人嘛,我,我還衝得動!]
[樓上你冷靜!這是個一百八十斤的腿毛有你手指頭那麼長的孩子啊!]
[好怪,再看一眼。]
輿論的效果是很恐怖的,僅僅在網上流傳了幾個小時,男子叫什麼,在哪個市,全都被扒了出來,那些曾經跟於成喝過酒的男人在震撼之後,也忍不住開始在網上吹逼,把於成以往做的種種事情都說了出來。
還很感慨地道“好好的人,還跟我說他最討厭異裝癖的,這才多久就真香了。”
下午,一個護士更是爆出了一張照片,穿著裙子背著包的於成,摁著手臂上驗血的孔,站在寫著“變性整容”的手術室門口等著。
網友們:哦呼——
下午,剛做完手術,連線都才剛縫好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衝進警察局,帶著一身藥水和血腥味,朝嚇了一跳的警察道:“我!我來自首——”
“……所以說,你是520屏玉樂園墜樓事件中,和被害者一同上摩天輪的同伴,也是親手將他推下艙門的凶手?”
幾分鐘後,兩個警察把他架到審訊室,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坐鎮,一臉嚴肅地做著筆錄。
“是屏玉樂園的負責人跟你說可以私了壓下信息的?”
“受害人家屬知道這件事嗎?”
於成痛得滿臉冷汗,還是咬著牙點頭:“對,就是那個姓王的胖子,他們家的人跟我私了,但不知道是我親手把他害死的。”
“快!快把我抓起來吧!我身體已經足夠好看了,但是我的心靈還需要你們的淨化才會變得美麗!”於成激動地拍著桌子,“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在場的警察們目光都怪異了起來,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旁邊的警察俯下身跟問話的警察道:“梁哥,他就是早上在中心公園當眾脫衣擾民的男子,剛剛估計去做了變性手術。”
“剛做完手術就跑來自首了?”
“這太離譜了……”
眾人紛紛感歎。
於成見他們不信,一股腦地將自己如何買通工作人員,如何跟受害者發生爭執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甚至還翻出了當時交易的記錄。
“哎喲我的警察叔叔,求求了,快點把我關起來吧。”於成急急地道,“我現在是女孩子啦,好看的女孩子,要女裝款式的衣服。”
語氣很嗲,換女孩子來說還有些可愛,但對著一臉肥肉加胡渣的男子……
在場的警察們紛紛惡寒。
問話的警察輕咳一聲,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安撫:“帶你先去做個精神鑒定成不?”
證據都齊全了,正主也承認了,這件案子已經具備了重審翻案的要素,但麵對精神狀態如此不正常的凶手,進行精神鑒定是必須的一道流程。
若鑒定精神有問題的話,估計還有得扯皮;但隻要檢測結果沒問題,那麼等待他的,八成就是無期起步了。
於成乖乖點頭,捂著小腹疼得兩腿發顫。
他是剛從手術台下來,不顧醫生的阻攔就直接衝到了警察局,此刻麻藥快消,人一下子就快遭不住了。
警察見狀臉色大變:“快,先送人去醫院!”
很快,於成再次被送往醫院,得知消息的楊民越也趕回了警局。
從同僚那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全過程,尤其是於成前後陡然急轉180度的態度,楊民越的臉色很古怪。
“你確定他不是嗑藥磕嗨了?”
本來還打算先去收集資料再到於成家裡去問話,結果前腳剛走,後腳嫌疑人就來自首了,怎麼聽都很迷惑。
梁警官搖搖頭:“他來的時候讓他往采集棒上吐過唾液,經過毒品檢測器測過,沒有吸|毒。”
“而且根據於成的朋友介紹,他平日裡就是個吊兒郎當的網絡小主播,直得不能再直,碰到穿女裝的up主還會陰陽怪氣嘲諷,根本不可能自己穿出去。”
“楊隊……該不會是那方麵的吧?”想起隱藏在現實下的奇異力量,梁警官臉色一肅。
楊民越下意識想到葉綬,若不是他從摩天輪旁的詭異那得到證詞,他也不會重新去查這件案子。
“你先彆想那麼多,這件事情交給我處理。”楊民越隨口說道,他走出去,拿出晨曦給葉綬發了條信息。
[於成的事情是你、或者是那個叫MIA的組織做的嗎?]
葉綬:[什麼事?如果你說新聞上發生的那個話,不會是我,也不會是MIA。]
[你能夠保證?]
葉綬:[MIA裡的成員雖然性格古怪各異,但他們的目標隻是消滅詭異,並不會對人類動手。]
這種事情上沒必要撒謊。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楊民越關掉信息麵板,將於成的所有證詞又看了一遍,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又急匆匆地趕往醫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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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穆清今天又鴿了雜貨鋪的工作,一覺睡到了近中午,等屋頂的小鳥們都鬨騰不動了,他才施施然翻了個身。
他眯著眼睛把守夜人的卡牌甩出去,從隔壁的小吃街買了一份雜醬麵和冰鎮的可樂,再收卡由係統送回來。
等雜醬麵的香氣湧到鼻尖,溫穆清才如充滿電的機器人,慢吞吞地坐起來。
“係統,今天有發生什麼事嗎?”他照常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