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鐘一驚, 幾乎有些反應不及。
徐小歌這副築基的身體是天然的障眼法,任何第一眼見到他的修士都會輕看三分。畢竟沒有哪個修士會把剛剛入門的築基修為放在眼裡。
可徐小歌放出的黃符皆是靈力強盛,七八張擔山符結成符陣,將慕容鐘壓得死死的, 這威壓說是來自元嬰修士也不稀奇。
可慕容鐘到底是已經突破化神境, 擔山符陣隻壓了他一瞬。
此時他不過反手一劍, 就將符陣破開一個口子,威壓泄出, 頓時身上壓力驟降。
下一瞬他便將目標放在了徐小歌身上。
有了剛剛的出手, 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將徐小歌視為簡單的築基修士。
此時出手自然也毫不留情, 手上劍招皆是下的狠辣招數。
他慕容家雖不擅長劍道, 但他曾遠赴無定天境,去天下第一宗門的玄天劍閣求學, 他的師父也是玄天劍閣內德高望重的長老。
故而他所修雖非家族之長,可也自認絕不輸人。
慕容鐘的劍招攻擊密不透風,可不知怎的,徐小歌偏偏就能尋到漏洞, 稍有不慎, 就又有若乾黃符壓上來。
突地,慕容鐘腳下一頓。
他所見所感突然變化, 自己好似置身於泥淖深處, 不僅不可見周圍景物, 就連動作也驀然沉重遲緩動彈不得。
自己好似深陷淤泥深處一般, 無法呼吸,無法動作。
慕容鐘見識廣博,此時並沒著慌,心中一凜, 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是深陷幻境。
於是手上劍意外化,亂流罡風一般刮向自己身周,將身周一切粉碎。
他雖剛剛踏入化神境界,可也非是後天堆起來的,骨子裡自然是有幾分真本事。
魘禱符被亂流罡風刮碎。
魘禱符被破開的一瞬,沉重的淤泥滯澀消失,黑暗也消失不見。
慕容鐘看向不遠處站在原地未動分毫的徐小歌,手中靈劍斜指地麵,如有實質的“黑泥”自劍尖滑落,並隨著魘禱符的破碎而在空中消散。
“能將魘禱符的幻境實化到這等境地,也算你有些本事了,不過,”慕容鐘嗤笑,似褒非褒地道,“連這種魔修愛用的詭道之術都不忌諱,真的好嗎?你身體裡能有多少靈力給它抽?”
魘禱符這種高階符籙所需的靈力供養非同一般,慕容鐘吃準了徐小歌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剛剛的魘禱符陣不弱,徐小歌必定靈力枯竭而衰。
再瞧徐小歌臉色。
徐小歌的膚色原本就有種近乎病態的白,此時落在慕容鐘眼裡,仿佛成了某種鐵證一般。
林月靈和梅煜也心底浮現了幾分不安。
徐小歌確實實力不俗,但慕容鐘到底是師承玄天劍閣,而且他已至化神境。
徐小歌之前能應對輕鬆,那是因為所遇修士大多是金丹,偶有元嬰,化神比起這兩境界,可謂是天差地彆。
符文從不知名處再次飛出,似是突襲,可緊跟著就再次被破。
慕容鐘劍風剛硬,劍風所過之處,皆會被亂流罡風碎為齏粉,他一向以此為傲。
慕容鐘輕笑,“你還有多少靈力可用?”
徐小歌未答。
慕容鐘右手持劍,左手抬手做出扼住咽喉動作,再以威壓催動,猛然向自己這邊一吸。
徐小歌當即被吸向了慕容鐘所在的位置,好似毫無抵抗之力一般。
慕容鐘的手捏住了徐小歌的脖子。
林月靈當即慌道,“前輩!!”
梅煜皺眉,一把拉住準備衝上前的林月靈,直白道,“你打不過他,去也白去。”
……而且,可能也輪不到她著急。
慕容鐘捏著徐小歌的脖子,仔細打量著徐小歌的臉,
“其實仔細看看,你這張臉當真眼熟的緊。要不你考慮一下,告訴我你是誰,我這次一定好好記住,如何?”
慕容鐘話雖說的自然,但眼底隱約有些風月之色。
他似乎篤定自己與徐小歌有舊。
看著眼熟,長得好看,他又隱隱有些怪罪自己不記得他的意思,還用蕭子寧來氣自己。
……其實仔細看看,這人還挺有意思的,也不知當初是為何放手。
再續前緣也不錯,更何況這身手也還過得去,養在身邊應該很有意思。
慕容鐘專心等著眼前人的回答。
但眼前的人木楞楞的,自己掐著他,他也就任由自己掐著。
慕容鐘:“……?!”
有些遲地,慕容鐘發現了哪裡不對。
他猛的用力捏住“徐小歌”的脖子,扼斷咽喉一般的用力。
可在“徐小歌”咽喉斷開的同時,他手上隻剩下了一張自燃的黃符。
“……分.身符?”
什麼時候?怎麼會??
慕容鐘猛的回神,想要戒備!
可已經遲了。
一隻拘魂符與透石符加持的手悄無聲息地貼近他的後腰。
在符咒加持下,徐小歌的手指無視肉.體,探入他的紫府。
徐小歌輕道:“抓住我有那麼開心嗎?”
徐小歌手指上的靈息仿佛一縷綿長柔軟的雲煙,入到慕容鐘紫府之後,便纏繞包裹住慕容鐘紫府內的元嬰體。
徐小歌前世在魔蒼洲待了那麼多年,一些旁門左道的路子也學了不少。
築基,結丹,結嬰,化神。
慕容鐘初登化神境,境界本就算不得穩。
慕容鐘輕敵,遇上徐小歌故意的示弱。
一枚分.身符捏成的不會動也不會說話的餌,本體在隱身符加持過後的瞬間神行接近。
慕容鐘本不該在這種低劣的障眼法下栽跟頭的,可抓住“徐小歌”的那一刻,他太得意忘形了。
他太高興也太好奇了,就好像久違地找到了一個心儀的玩具。
徐小歌也本可以堂堂正正與之一戰,他有與化神修士一搏的實力。
可徐小歌不是個喜歡老實吃虧硬碰硬的人,破格用神行符移動丈餘,軀體承受神行帶來的輕傷,總比硬碰硬來的贏麵大。
事實證明,他賭的很對。
慕容鐘此時一動也不敢動。
明明是抵達化神境的修士,此時居然有了背脊發涼的感覺,甚至隱隱覺得身上出了一層冷汗。
雖然他也清楚,辟穀後,身體已不大可能再出汗了。
慕容鐘慘白著麵色,“你到底是什麼人,又是為何而來?不可能是這林家丫頭的手下,是蕭子寧的附屬,還是蕭子珊還活著的時候留下的安排?”
“都不對,”徐小歌提醒道:“五百年前,玉蟬蛻,蘊靈之體——能想起來嗎?”
慕容鐘聽得糊塗。當作惡太多,記憶中的惡事如恒河流沙,就很難將惡事與受害者對上號了。
他隻覺得疑惑且惶恐。
徐小歌再提醒了一下,“那你還記不記得自己這身衣服和打扮,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慕容鐘呼吸一滯。
他突然想起來眼前的青年為何眼熟了!!
“不,不可能!!你們那時候,那種情況,就算是能活也廢了!怎麼會……!?”
“想起來了?”徐小歌輕笑。
慕容鐘:“……”
慕容鐘在和徐小歌對峙的時間裡並不老實,他的震驚是真的,可震驚之外,他想要翻盤也是真的。
雖說徐小歌以魔修詭法暫時以弱勝強,控製了他的紫府,可他絕不願在一個築基手裡坐以待斃。
無法動用紫府,還可以用隨身靈器。
他小心翼翼地從自己的儲物戒中調取靈器,每一個動作都格外謹慎,生怕引起徐小歌的懷疑。
慕容鐘一心兩用,口上還在艱難措辭,
“當年之事,確有我的不對,但當年我年歲不大,未免輕狂。你若是願意,我慕容家願意補償,隻要你願意提,隻要我能付得起。”
徐小歌笑,“那可是好,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慕容鐘調取靈器的動作一頓:“?”
什麼叫等的就是自己這句話?他到底是為何而來的,難道既不是為了報仇,也不是為了蕭子寧?而是為了慕容家的什麼東西?
就是這一晃神的功夫,徐小歌果斷出手,裹纏著慕容鐘元嬰體的靈息如絲綢一般猛然收緊。
元嬰體在拘魂符和破石符的雙重加持下,瞬間破碎。
霎時,慕容鐘隻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破開了大口子,靈力伴著鮮血一起往外奔湧。
可又未曾湧出體外,它們在自己的腹腔激蕩,刺激的慕容鐘噴出一大口血來。
可事情還沒結束,碎掉的元嬰體裡還有一顆金丹。
“你既隨我開價,那我可不客氣了。”
徐小歌說著,順便一點一點把這顆金丹捏碎。
慕容鐘猛然彈起,以殘破身軀做困獸之鬥。
儲物戒中第一個放出的本該是一道凝聚在木劍上的劍意,那是來自他的師父,是玄天劍閣的長老的劍意……
“噗——!”
可惜的是,木劍還未放出,他的手就被徐小歌削斷了。
徐小歌用的臥雪劍。
出手乾脆果斷,慕容鐘的右手齊腕而斷。
右手,連帶著右手上的儲物戒,一起掉在了地上。
徐小歌淡淡道:“雖毀了你的元嬰體,但我的開價是你的右手。”
慕容鐘:“……”
當年慕容鐘妒忌謝厭於劍道上的天資,以下作手段斷了謝厭的右手。
可慕容鐘又天生慕強,慕強者的一切,雖毀了謝厭,但他見識過年紀輕輕的謝厭的修為之後,便舍棄了禦獸禦蟲的路子,自己也成了一名劍修。
不僅做了劍修,還模仿謝厭的一切。
斬斷慕容鐘的手後,徐小歌以借風符取下了慕容鐘手指上的儲物戒。
剛剛慕容鐘的小動作他儘收眼底,這會兒取下戒指也就看個熱鬨。
儲物戒裡東西倒是不少,金銀靈石倒在其次,居然還有蜈蜂錦囊之類的封著毒蟲的小玩意兒。
徐小歌隨手把這儲物戒收下了,他早年擅長煉丹,有段時間還挺喜歡這種毒蟲之類的玩意兒的,留著哪天打發時間也好。
至於斷手本身,徐小歌丟了個伏火符過去,不過頃刻,這幽閉的通道中就出現了肉香。
斷掌不可留,否則醫修們總有法子接回去。
慕容鐘則有些回不過神,好一會兒他才確認一般回頭看徐小歌。
隻是,右手?
徐小歌微笑,“你以為我的開價是你的金丹?”
慕容鐘以為自己要根基儘毀,而且金丹已然出現碎裂前兆。
可前兆是前兆,畢竟還沒有裂開。
若能保下金丹,那自然也是好的。
難不成這人做到這個地步,隻要自己一隻右手?
徐小歌:“剛剛是討債,接下來是我個人好奇——我一直好奇,捏碎一個修士的金丹究竟是什麼感覺?”
慕容鐘:“……”
徐小歌這人平日裡看著不顯,可他要真是記上誰的仇了,那就是陰毒又小氣。
這世上的疼,但凡他受過了,那他討厭並記恨人都得疼上一遍,那才好。
下一秒,慕容鐘的哀嚎回蕩在溶洞宮殿第七層。
徐小歌收回手,抹掉手腕上的符籙,心道,
原來捏碎彆人的金丹是這種感覺啊。
被斷手碎金丹的慕容鐘儼然隻剩下了半條命。
林月靈旁觀全程,直接愣住,她對徐小歌的認識好似上了一個新台階。
這人與她初見時看到的高冷能打但心善的大姐姐形象相差越來越遠,但有些詭異地,林月靈居然在膽寒的同時沒對徐小歌生出偏見。
相較之下,梅煜則淡定地多。
也沒覺得徐小歌做法有什麼問題,反而還認真地問徐小歌,能不能把這人的魂魄留給他修殺魂燈。
徐小歌:“不行。”
梅煜一臉可惜。
徐小歌還指著慕容鐘帶路呢。
此時慕容鐘金丹紫府儘廢,如同廢人。
一時對徐小歌恨得刻骨流毒,一時又想著自己定要苟下一條命來,雪今日之恥。故而此時對徐小歌的要求居然格外配合。
林月靈看慕容鐘跌跌撞撞走在前麵帶路,沒忍住以口型問徐小歌道——不除掉真的沒關係嗎?
徐小歌:“有什麼關係,想必慕容公子餘生都會好好的記得我的!他要是死了,誰記我去?”
林月靈:??
梅煜:“……”
此人餘生都會牢牢記得五百年前的一次心血來潮的行惡,惹得五百年後修為儘失形同廢人。
他的後半生隻要想到徐小歌這張臉,就會恨得牙癢癢,而且恨得牙癢癢還拿徐小歌沒辦法。
想想看,不是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廢人一般的慕容鐘為求苟命,居然當真沒有再耍花招,一路前行開暗門,在蕭家地盤,路走得比自家都熟。
等到最後一道門打開,裡麵是一個空曠的如同祭壇般的所在。
祭壇的穹頂仿佛倒扣的湖泊一般,蓄滿了淺金色的粘稠的流動液體。
這“湖泊”是涉靈山靈脈的一部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在這片淺金色的倒扣湖泊之中,流動著各種各樣的淺灰色暗影,沒人知道那些暗影是什麼。
其中唯有兩道暗影是最清晰的,是深黑色,清晰到輪廓可見。
看衣著發飾,其中一個是蕭樂然。
想必另一個清瘦高挑些的黑影就是蕭子寧了。
——傳承換代儀式似乎已然開始了。
“湖泊”之下,則是人工修造的祭壇。
祭壇最上方的蕭家圖騰中,嵌放著蕭家的家主印。
而祭壇的周圍,隻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林夫人周素,還有個是蕭三爺蕭餘書。
此處本該是有三個人的。
本就是林家、慕容家和蕭家三爺策劃的換代之事,此處自然也該是林夫人、蕭三爺和慕容鐘站在這裡才對。
隻是慕容鐘剛剛出去查看溶洞宮殿的異常了。
蕭三爺帶林夫人和慕容鐘入溶洞宮殿,慕容家拘的蕭子寧,林夫人今日來送的蕭樂然。
今日蕭家親族長老悉數不在涉靈山,也與林家和慕容家明暗兩處的人馬共同牽製有關。
暗門開啟後,形容狼狽的慕容鐘第一個走進來,林夫人和蕭三爺都是一愣。
慕容鐘提不上氣,也沒有站立的力氣,進門就靠在了暗門旁邊的牆壁上,蒼白著麵色,冷笑著語調輕嘲,
“晚輩可是儘力了,今日之事後續如何,隻怕要看兩位前輩如何出力了。”
徐小歌後腳帶著兩個孩子走進來。
林夫人見到林月靈的時候臉色立時一變,柳眉倒豎眉心蹙起,
“你……誰讓你過來的?!?”
見到自己母親當真在這裡,林月靈舒緩了沒多久的臉色也重新頹然凝重,她語調很輕,
“原來娘你也知道這事見不得人嗎?”
“你懂什麼?!”林夫人先是怒然駁斥,而後又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境,“罷了,你既來了,就老實在旁邊站著,不要惹事。”
林夫人和林月靈兩母女僵持的時候,蕭三爺則是直勾勾地看著徐小歌。
白日主街那一戰,蕭三爺可是沒討到半點好處。
蕭三爺是恨毒了徐小歌,過去的五百年間,沒有一天不想把“溫小媚”千刀萬剮。
可如今情勢特殊,秘境中的傳承換代正是到了關鍵時刻,蕭子寧和換代成功的蕭樂然隨時可能從秘境中出來……
徐小歌也抬眼看向了穹頂。
準確說是看向穹頂中無數遊走的黑影——這是什麼?蕭家列祖列宗殘留於傳承秘境中的神識?
可又似乎不大對。
蕭三爺看向林夫人,
“夫人怎麼說?”
林夫人輕笑,沒了初見林月靈時的情緒失控,此時看起來端莊柔媚,
“蕭三爺真會說笑,此時外敵來侵,慕容家的小輩也傷重至此,蕭三爺卻來問我一個女流之輩怎麼說?難不成三爺指望我一個女流去解決此事?”
林夫人是樂修出身,並不擅打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