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不認識徐小歌,但看他能孤身走入這裡,又將慕容家三公子變成這般模樣,也該知道這看似修為平庸的青年不是那麼好惹的。
她才不會傻到去給蕭家三爺做馬前卒。
梅煜此時走至徐小歌身側,小聲道,
“可勞煩前輩拖住那兩人嗎?”
徐小歌側眸看他。
梅煜:“我或許有法子終止傳承換代,放蕭家姑娘出來。”
他們梅家擅占星禦魂,這穹頂的構造似與星象有關,無論是穹頂露出的靈脈形狀,還是祭壇的構造與圖騰,皆有所指。
若是彆的時候,梅煜必定不會如此主動請纓,可今日他就是為了還蕭樂然人情來的。
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和徐小歌殊途同歸了。
徐小歌收回視線,淡道,“我儘量。”
對麵兩人修為皆非一般,徐小歌剛剛用神行符以小博大,雖說贏了把大的,但自己身體也隱有暗傷。
但他的擔憂隻需停留在勝負方麵,絕不包括生死。謝寂給了他三道劍意,手上還有知微秘境,無論如何,苟條命絕不是問題。
穹頂中的蕭樂然和蕭子寧是何等境況仍舊不知。
但來救人的三人皆是打算全力以赴。
用命欠的人情,或許本就該用搏命的方式來還。
徐小歌動手之前先給慕容鐘扔了一道氣禁符,雖說這人已經廢了,但徐小歌仍需確保對方不能背地裡下黑手。
蕭三爺看這架勢,自知這一戰不可避免,雖說擔心自己和“溫小媚”兩敗俱傷後林家得利,卻也無他法可想。
一來林夫人不打算出手,二來,林夫人一個樂修,天生勢弱,就算願意出手也不一定是“溫小媚”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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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煜靠近祭壇的時候,林夫人自然要攔,可等待她的是,攔住她的林月靈。
分明是親生母女,卻已殊途。
林月靈麵色不忍,
“娘,咱們回斷魂峰吧,蕭家的東西是蕭家的,二哥自入贅起也是蕭家的了。蕭家的東西與我們無關,更何況二哥也不願……”
“住口!!”林夫人隔空以威壓抽了林月靈一個耳光,“你知道什麼?你以為林家是貪心才想要蕭家的嗎?要麼挪開彆擋道,要麼自今日起,林家沒有你這個女兒!!”
林月靈沉默片刻,然後拔刀出鞘,
“我永遠是林家和娘親的女兒,今日是,以後也是。今日不讓,是我出於心中道義的選擇,與我認不認娘親沒關係,即使今日之後娘親不認我了,您也還是我娘親,我還是孝敬您愛您。”
林夫人:“……”
林夫人又是心軟又是氣極,複雜心境之下,自隨身秘境抽出本命靈器冷光琴,手指拂過琴弦,清淩淩樂聲劃過,可下一秒就是殺招——留了三分力的殺招。
林夫人力圖一擊將這傻孩子打倒,讓她老實躺著,彆在這裡礙事!
可林月靈遠比她以為的靈活知變,不僅避開殺招,還變招向自己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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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歌與蕭三爺的動手明顯不占上風。
白天有謝厭鎮著,徐小歌方才在洞虛境的蕭三爺手上討得便宜。
此時蕭三爺身上有白天在謝厭劍意下受的暗傷,使不出全力,徐小歌方才與其周旋一二。
梅煜此時已經上了祭壇,仰頭看過淺金色靈脈湖泊後,又對比了祭壇上的圖騰。
他人雖鹹魚不求上進,但天資不錯,聯合家學星相學與自學的奇門之術,此時已然將這傳承秘境的承載之法看透了幾分。
他的目光落在家主印上。
雖說這是開啟蕭家傳承秘境的鑰匙,但秘境已經開啟,絕不能直接抽出鑰匙終止,否則對秘境中的人的損害難以估量。
最好的方法應該是……
梅煜將手放在祭壇中心,注入點星海家族相傳的星辰之力。
這一瞬,他身上那種喪氣倒灶的鹹魚氣質消散乾淨,明眸如星,本就算得俊俏的麵容生動萬分。
星辰之力注入後,祭壇圖騰和穹頂的靈脈湖泊都有星辰圖亮起。
梅煜正待動手以星辰之力移動星辰圖,卻突然覺察出不對——
梅煜猛然鬆手,同時自祭壇上浮空後撤,落在徐小歌身邊。
他落的突然,險些被蕭三爺的決明十三針在眉心開個洞,好在徐小歌以符籙幫他擋了一下。
徐小歌:“解決不了?”
梅煜搖頭:“傳承換代並未真正開始,這片傳承秘境一直在主人的掌控之下,外人幫不上忙。”
徐小歌一愣,主人?
難道是……蕭子寧???
他沒被控製??
這想法剛剛形成,突然,穹頂的淺金色湖泊向下傾倒,仿佛從天而降的傾盆大雨,不過瞬間,就將所有人都籠罩其中。
這淺金色的倒懸湖泊,本就是涉靈山靈脈的一部分,兜頭蓋過來,幾乎所有外姓人都被靈脈威壓壓得起不了身。
除了徐小歌。
徐小歌不僅沒什麼不適,反而還覺得經脈被洗滌,渾身疲乏暗傷被洗一空,就連紫府靈氣也格外的輕盈沛然。
這份待遇徐小歌是獨一份,就連蕭姓的蕭三爺都沒有,遑論其他人。
徐小歌先是感覺到暗傷清空,然後方才覺得疑惑。
他身周都是淺金色的靈息,分明是濃稠到已然化作蜂蜜一般的實質。
普通人進入這裡,隻怕要變成掉進蜂蜜的蒼蠅,根本享受不得這般豐盈充沛的靈息,反而還會死在其中。
徐小歌並不覺得自己天賦異稟,是個例外。
這好像是……秘境主人的額外照顧。
徐小歌動了動手指,發現動作無礙。
至於林夫人蕭三爺等人,更是不見蹤影,就連剛剛站在他旁邊的梅煜也消失了。
徐小歌暗道,自己此時應當是身處於蕭家的傳承秘境內部?
他若有所感,調了幾枚符籙在手中備著,這才在秘境中行走起來。
腳下能踩到如有實質的東西,但看起來與周圍並無差彆。
徐小歌憑借自己對天地靈力的敏銳感知,選定了一個靈力波動異常的方向。
前行不過數十步,他突然覺得身周靈力一蕩,然後身邊居然出現了一朵蓮花。
是一朵玉白色的睡蓮,靜靜地浮於淺金色的靈脈湖泊之中。
徐小歌確認其無害,這才繼續前行,越是往前走,身邊的蓮花也就越多。
此時他手中不僅備有符籙,還拿出了臥雪劍。
又走了十來步之後,突然見到一個輪廓清晰的黑影。
對方戴著鬥笠,穿著蓑衣,拿著釣竿獨坐於不遠處,乍看像是在釣魚。
可,靈脈深處哪有魚?
徐小歌小心地再向前探了一步,卻聽人影處傳來“噓——”聲,聽聲音像是個中年男子。
徐小歌止步,對麵卻是一聲歎息,而後聲音大了起來,
“你把我的魚嚇跑了。”
音質略沉,稱得上好聽。
徐小歌警戒未鬆,語調卻是隨意:“釣不上魚是你本就釣不上,與行人何乾?”
男人:“……”
男人笑:“嘴巴真壞,你師兄慣的嗎?還是你師父慣的?”
徐小歌:“……?”
對麵笑得更爽朗了些:
“不必這麼慌,我是你不記得的故人而已,你那身皮還是我治的呢……嗯?這不是我給你做的皮吧?你換軀殼了?”
電光火石間,徐小歌突然明白了這個釣魚佬是誰。
當初他和謝厭在慕容家栽了大跟頭,徐小歌渾身皮都熟了,謝厭斷了一隻手且境界破碎。
當時是蕭子寧念及舊時之誼,以及對“溫小媚”的一點私心,苦求其父幫忙,將徐小歌和謝厭送到了溶洞宮殿,讓一位庇佑蕭家幾千年的不出世高人療傷。
徐小歌當時神智昏聵,所記不多,醒來的時候渾身上下的傷已經好了,也已經離開了秘境。
謝厭則在溶洞宮殿的某個秘境內住了五年,出來時不僅修複了斷手和境界,修為也更上了一層樓。
徐小歌:“……你是這個傳承秘境的主人?”
對麵笑道,“非也,是蕭家這輩的小輩不行,讓我幫忙照顧一下這個秘境,主人還是蕭家人,我隻是偶爾進來維護一下秘境的穩定。”
對方說的“主人”應該是蕭子寧。
徐小歌想了想,正待再次接話。
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漂移而去。
“你這身子根骨可不怎麼樣,”對麵笑道,“我幫你一把?”
根本不用等徐小歌回答,對方就對徐小歌的“身體”下手了。
徐小歌隻覺得有一雙手,侵入自己的皮肉深處,一點點調整臟腑骨頭,調整完肉.體,又調整紫府根骨,何處該添一點靈力,何處該寬裕一些處理,對方皆有分寸。
徐小歌第一反應就是反抗,可根本反抗不過。
對方修為可能比謝寂、甚至謝厭還高,徐小歌仿若一塊擺在案板上的肉,任人拿捏。
這感覺實在不好。
若非打不過,徐小歌簡直有心把對方削成一片一片的!!
任誰也不會喜歡自己的身體被當成玩具一樣擺弄。
可當對方停手,徐小歌這身子的根骨確實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說是再造也不為過。
當他身體重新落回地麵,腳尖踩住一片玉白蓮花,身體輕盈了數倍,連膚色都隱有血色,健康了不少。
可徐小歌手中臥雪劍寒意逼人,手指尖的黃符也在出與不出之間掙紮。
重生以來,徐小歌還沒被人這麼折辱過!!
之所以沒出手……
是因為知道自己打不過。
男人看徐小歌氣鼓鼓的模樣笑得格外陽光大聲,
“怎麼,你師兄沒跟你提過我?”
徐小歌:“提你做什麼?”
男人:“提我的來曆啊,我認識你們師父,還喜歡過她呢。”
徐小歌:“……”
男人換了個姿勢,再扔了一杆,悠哉悠哉道,
“可惜啊,你們師父看不上我,反而去喜歡了個人渣。”
徐小歌:“……”
鬼使神差地,徐小歌沒按捺修好奇心,問道,“誰?”
男人的黑影好似看了徐小歌一眼,
“哎呀,誰呢?說了你也不認識呀,不過那人和你有些淵源。”
徐小歌腦子有一瞬間被各種狗血故事塞滿,關於自己的身世的。
但他很快拋下那些念頭,他很清楚溫湞媚撿到他是場意外,而且待他不薄。他認識自己師父兩百年,不信師父難道要信這麼個萍水相逢的神神叨叨的人?
男人也沒有深聊自己情史的意思,隨意地切了話題道,
“說起來,你家師兄我也很喜歡。”
徐小歌:“…………”
男人:“有心收他做關門弟子,可他嫌棄我話多,不願意改拜師門。”
徐小歌:“…………”
想到謝厭為了治傷和這麼個人待了五年,就覺得可憐。
男人:“不過我今日幫你,與你師父無關,與你師兄也無關。”
語調玩味,頗有些吊胃口的意思。
徐小歌按住好奇心,偏不問“那與誰有關?”。
兩人一起沉默了許久,都繃著一口氣。
沉默了盞茶功夫,徐小歌先敗下陣來,倒不是他忍不了了,而是覺得這口氣賭的毫無意義。
以徐小歌的見識看,這人隻怕遠超大乘境界,說是寄存在人世間,隻待機緣飛升的仙也不為過。
畢竟改人根骨這種事都能信手拈來。
這種人,打不過就不打,橫豎也沒什麼丟人的,再說了,這人還對自己和謝厭有恩。
想通了這一層,徐小歌就覺得沒什麼可執著的了。
徐小歌:“那今日幫我是為?”
男人再次笑起來,笑得直拍大腿毫無印象可言,
“哈哈哈哈哈哈你可沒你師兄能忍啊~”
徐小歌不以為然,“他那種性子,比能忍,誰比得過?”
男人笑道,“也是!——那告訴你也無妨,你我日後有一段機緣,幫你既是幫我。這個回答你可滿意?”
徐小歌:“……”
說來說去,又是一筆人情債!
今日恩,來日償。
“嗯?”男人突然疑惑似的輕輕發出鼻音。
徐小歌:“……怎麼?”
男人輕道,“蕭家那後輩似乎是失手了。”
失手?誰,蕭子寧?
男人:“罷了,他也算儘力了。既事已畢,你且去吧。”
話音落下,徐小歌周圍的玉白蓮花朵朵消散,連帶著男人的黑影也消失不見。
徐小歌所處的靈脈湖泊也不再輕盈,身周不斷遊過暗色黑影。
再下一秒,剛剛傾瀉而下的“湖水”突然逆流回到了穹頂之上。
此時三個少年皆是跌坐在地上,按著胸口大聲喘.息,包括消失已久的蕭樂然也在此。
其中尤其是林月靈和梅煜兩個外人,剛剛傾瀉而下的靈脈擠壓他們的紫府,一進入傳承秘境,立刻被封存起來一般,動彈不得分毫。
林夫人則是豎琴而立,勉強維持站立,臉色也難看得緊。
剛剛她的情形也與外姓少年相同,好不了多少。
此時慕容鐘已經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而蕭三爺,和祭壇上的家主印,則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失手”。
在場還站立著的,不過就餘兩人。
一人是徐小歌,另一個人隻留給徐小歌一個背影,他正躬身詢問蕭樂然的情況。
此人著一身梅染衣衫,發上簪著一枝羊脂玉的簪子。
不是彆人,正是相傳消失了半年的蕭子寧。
徐小歌麵無表情地看著蕭子寧毫發無損的背影。
雖不知道個中情況,但眼下情形應當與徐小歌從左老那裡聽到的消息相去甚遠。
一個被困了半年的人,可做不到今日這樣的絕地反殺,從容有度。
不僅徐小歌反應過來了,林夫人也反應過來了。
她神色複雜地看著蕭子寧,這個比她小了不知多少歲的晚輩,片刻過後,突然“嗬!”了一聲,嘲諷之意不言而喻。
“你根本不是被慕容家抓住了,家主印也是你主動送給蕭三爺的,你用自己做了一場局?”
一場剿殺蕭三爺勢力的局,昨夜為了調蕭子寧派係的親族長老離開涉靈山,蕭三爺和林家慕容家,幾乎動用了所有自己埋在蕭家的棋子。
他們是覺得這關口緊要,可這樣一來,插在蕭家的內奸就暴露乾淨了。
林夫人暗道,怪不得在最後時刻,他那態度一直曖昧不明的二兒子突然明確宣布退出,拒絕了慕容家的橄欖枝,惹得慕容鐘在這大發脾氣。
原來是她兒子看得最透。
林夫人:“值得嗎?半年謀劃,在慕容家做階下囚,吃的苦頭不少吧?”
蕭子寧拍著蕭樂然的背,“若是成了就值得,隻可惜……”
隻可惜,拔了內奸,卻叫蕭三爺跑了。
無視重傷的林夫人,安撫完毒傷未愈又遭此橫禍的蕭樂然,蕭子寧轉身看向了徐小歌。
徐小歌是這場局裡的異數。
他出現的突然,左老又不知蕭子寧計劃,胡亂將他拉入局中,之後又撞上了臨時反水的林元風的寄語銀妖蟬。
這一番折騰,倒顯得今晚來救人的徐小歌跟個傻子一樣了。
蕭子寧:“……”
明明思慕了五百年,可竟是在這種情景下相見,蕭子寧也是神色複雜,眸底閃爍著各種各樣的情緒。
可最後,那些情緒還是化成了一個真心的微笑,他說,
“還以為此生再也沒機會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