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猜出兩人有仇,卻實在記不起對方是誰。
畢竟是五百年前的舊事了。
那時的徐小歌還是無名散修,逃了是他命好,死了是他命差。
害的人多了,自然也就記不清害過哪些人了。
徐小歌已經習慣了慕容家記性不好,泰然處之,輕鬆隨意。
慕容清一聲冷嗤,“為拉我吃這麼點苦頭,永生永世化作鬼奴,這筆生意很值當嗎?”
徐小歌笑:“你更想我此時提出要你的命?”
慕容清:“……”
徐小歌:“鬼奴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你隻需說這筆交易,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慕容清的拳頭漸漸收緊,小銀蛟也隨著主人情緒變化而不安地在她肩頭遊走流竄。
她突地猛然出手,長鞭揮出。
鞭子直指徐小歌,但徐小歌紋絲未動,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鞭子最終隻砸壞了三人麵前的長桌,離徐小歌還有寸餘距離。
她到底還是不願永世在鬼城為奴。
慕容清:“你若是敢耍花樣……!?”
青骨夫人會意,吩咐侍女道,“去將許道友拍下的鑽心木取過來。”
慕容清的血滴上鑽心木,枯木瞬間扭曲鬆散化作無數細絲,而後自慕容清的眼耳口鼻鑽入五臟六腑。
慕容清強撐了兩秒,終究撐不住,摔倒在地,縮成一團痛吼嗚咽,再沒了之前的淩人氣勢。
徐小歌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
“我記得你紫府天殘,能有如今這修為,想必用了不少蘊靈之體的修士來填紫府吧?”
慕容清疼得渾身抽搐發抖,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徐小歌說話。
徐小歌輕笑一聲,站起身,隨手把一顆芥子屋丟給青骨夫人。
芥子屋到了青骨夫人身側自動減速,而後自發落在了一旁。
青骨夫人看了一眼芥子屋,而後微微揚眉,但什麼也沒說。
徐小歌:“我就不看熱鬨了,煩請夫人費心,過了三天再將這芥子屋給她。”
“好說,”青骨夫人笑,“我看許道友非凡,待到太歲契頁生效之時,還請道友先來我這樓裡看看,須知鬼奴也分三六九等,道友若來,我不會虧待道友的。”
徐小歌笑了一下,並未接話,起身出了這間廂房。
出去之後,專屬於徐小歌的那盞牡丹骷髏燈便立刻飄了過來。
徐小歌開口,言簡意賅,“出城。”
牡丹骷髏燈上的骷髏上下牙齒一扣,再來繞著徐小歌飛了三圈,下一秒,徐小歌隻覺得天地逆轉,而後便回了青蠡城所在的客棧。
他一回來,在聚靈陣靜坐的謝厭便睜開了眼睛,打量了徐小歌片刻,微微揚眉,
“動手了?”
徐小歌:“?”
徐小歌:“很明顯嗎?”
謝厭的目光落到徐小歌的袖口,那裡缺了一塊布,並不大,上麵散發著濃烈的鬼氣。
徐小歌:“……”
徐小歌:“待會兒就洗,不就破塊布,一點鬼氣,就你眼尖。”
潔癖的師兄果然不能要。
謝厭彎唇輕笑,不把徐小歌的炸毛放在心上,依舊調理著紫府微弱的靈息,順帶發問,
“遇上什麼事了?”
徐小歌:“查了點消息,順帶……我好像看到一個人。”
謝厭聽出徐小歌語氣不對,側頭看他,
“嗯?”
徐小歌:“一個早該死的人。”
謝厭:“一個得罪你的人?”
徐小歌輕笑:“何止是得罪,今天遇到的兩人,一個打算吃我的肉,一個真吃過我的肉。”
謝厭沉默了一瞬,“前世?”
徐小歌:“自然,我現在這個身體也沒有被吃的價值。”
謝厭又沉默片刻,“那我呢?”
徐小歌側頭看他,“嗯?”
謝厭:“你怎麼得罪我了?你被吃,我就不管?”
徐小歌:“……”
謝厭問的理所當然,隱帶關切。
徐小歌卻突然被噎了一下,不知道怎麼跟謝厭解釋。
第一次差點被吃,之所以是差點,就是有謝厭拚死救他。
至於第二次……
徐小歌收回視線,語焉不詳,“我不是每天都在得罪你麼?”
謝厭:“這是兩回事,你得罪我,我可能不給你飯吃,但不至於看著你被吃。”
徐小歌:“那你就錯了,你前世可心狠了,先一聲不吭丟棄我,好不容易重逢,你就捏我金丹。”
謝厭:“……”
徐小歌:“這是得虧你前半輩子救我救的次數多,要不就我這脾氣,驚情山山洞的時候我就得片了你。”
老是說徐小歌欠蕭子寧的恩情,可真要論起來,徐小歌這輩子欠恩情欠的最多的,一個是溫湞媚,另一個就是謝厭。
隻不過溫湞媚和謝厭在徐小歌心中位置不同,在他心中這都是最親近不過的人,提什麼還不還恩情的就過了。
外人才需要還人情,以謝厭在他心中的位置就不需要再說這個了。
不知不覺間,謝厭調理內息的動作停下來了。
像是有幾分無法理解。
謝厭和徐小歌都是內外分的很清的人,而且是非觀都有點異於常人。
這倆都走的以殺止殺的路子。
而且兩人都極為雙標,對外人才講對錯和是非,對內則是“你就是我的對錯是非,但凡是我師兄/師弟做的,那自有他的緣由,問就是肯定是外人不對”。
所以謝厭很難想象自己會棄徐小歌於不顧。
謝厭:“所以前世到底發生了什麼?”
徐小歌:“你問我我問誰?”
謝厭:“我是問你記得的那部分,發生了什麼讓我丟棄你?”
徐小歌轉頭看了謝厭,兩人對視片刻。
徐小歌再次開口,“你問我我問誰。”
徐小歌:”你把我扔問雪寺,讓那群禿驢幫我修紫府淨魔息,說好淩霄試劍會後就來接我,結果你一去不複回。”
謝厭:“我死在淩霄試劍會上了?”
徐小歌:“……”
徐小歌輕笑:“那倒是好說了,你不僅沒死,還得了機緣,奪了淩霄試劍會魁首。”
兩人默默對視。
徐小歌眼底情緒複雜,謝厭眼底更多是疑惑。
徐小歌早年有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黏人。
這種黏人有特定對象,竹雨峰上是溫湞媚,竹雨峰後是謝厭。
同時這種黏人也不是親親抱抱舉高高,甜甜膩膩撒嬌嬌,而是無條件的信任依賴,覺得天塌下來的時候對方一定不會棄自己而逃,而是會站出來替自己頂著。
誠然,這種依賴感是溫湞媚和謝厭慣出來的,自謝厭往下數的師弟師妹基本都有這個毛病。
但這也變相導致了徐小歌一個人在魔洲的時候吃了很多苦頭,現在的徐小歌身上的冷與殺伐氣,都是在魔蒼洲的時候自己一個人磨煉出來的。
謝厭:“你有等我嗎?”
徐小歌:“?”
謝厭:“我既說了來接你,若是遲到了,你可有等我?”
徐小歌:“……”
這不是徐小歌想不想等的問題。
徐小歌:“今夜非得掰扯這幾百年前的舊事?我都怕我回憶著回憶著火氣上來把你塞進蜈蜂錦囊!”
徐小歌沒開玩笑,他真火氣上來了。
謝厭雖也滿腹疑惑,但看徐小歌神色,還是暫時住了口。
做師兄的要懂得及時收手,師弟炸毛雖然很好玩兒,但炸崩了就不好玩兒了。
徐小歌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兩口越想越氣。
要不還是把人塞進去吧,反正那些毒蟲也不是謝厭對手,要不了謝厭的命,權當自己先出口氣。
謝厭似是看透,提醒道:“我可是紫府虛無脆弱得很。”
徐小歌接話,“那不是正好?”
兩人打了兩句口水仗,徐小歌突然想起自己從甲子拍賣行帶回來的芥子屋。
他當時留下的並不是拍賣行的芥子屋,而是隨手從儲物戒裡挑出來的一個形似的。
當時青骨夫人分明看出端倪了,但不知是不是為拉攏徐小歌,並未多言。
徐小歌也挺好奇,慕容清無論如何都想得到這個芥子屋到底是為什麼。
他將芥子屋拿出後打開,進去窺視了一番。
芥子屋中並無什麼特殊的,唯一稱得上特殊的是,裡麵有一個人,一個孩子。
孩子不過十來歲,是個男孩,長得玉雪可愛,見到徐小歌後先是一愣,而後疾步跑過來,仰頭問徐小歌,
“你是來救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