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檸好不容易靠吸毛絨絨獲取的好心情,就在被某塊石頭絆倒後戛然而止了。
“砰”的一聲,伴隨著心臟裂掉的哢嚓聲。
報應......
整個人狼狽地摔在地上時,岑檸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粉塵因她四濺,短暫地漂浮起來。
雖然穿的衣服還算厚實,但露在外的皮膚還是被堅硬的鵝卵石硌得生疼,特彆是原本就有傷的那隻手,在地麵摩擦過後,掌心火辣辣的疼。
這就是報應。
岑檸又一次想。
因為迫切地想要看熱鬨所以沒有看路,摔得再慘都是她應得的。
但是,手是真疼啊——
她艱難地撐起上半身,跪坐在地上,抬起那隻手看一眼,好像有細沙鑽進傷口裡了,難怪這麼痛。
“嗚——”她忍不住癟了癟嘴。
覆蓋她的陰影在某刻變得更為黑稠,像是能直接將她吞噬。
“哭了?”
一道熟悉的清冷聲線在斜後方響起。
岑檸原本沉下去的兩肩不自覺地向內瑟縮了一下,隨後,她慢吞吞地扭過頭,仰視來人,語氣平淡得沒什麼起伏。
“沒哭,就乾嚎一聲。”
孟遙清小幅度地歪了下頭,隨即彎下腰,朝她伸出手,“起來吧,地上臟。”
岑檸直愣愣地盯著孟遙清帶著黑色手套的手,一邊覺得他們好像也沒熟到這份上,一邊又不由自主地把手搭了上去,借了他幾分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走路都沒聲啊。”她冷不丁說道,雖然明知道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有嗎?”
孟遙清幫她拍了拍手臂上沾到的塵土,隨意說出的話配上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就顯得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樣,“那可能是我今天穿的鞋子底部比較軟?”
岑檸看了一眼他低垂的顯得異常溫和的眉眼,撇了撇嘴,用力把衣擺上的灰拍走。
“怎麼感覺每次出醜的時候都能遇上你?”她甕聲說道。
孟遙清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這算是在出醜嗎?”
“都平地摔了還不是出醜?”
對方安靜了兩秒,像是歎了口氣,又好像沒有。
“我出醜的時候你不也在場麼?還笑話我呢。”
岑檸想起那天他的臉被潑水後自己突兀的笑聲,心虛地沒再說話了。
這時,孟遙清又注意到她有一隻手一直放得很遠,不自然地抬著,便出聲問道,“那隻手怎麼了?”
岑檸抿了抿唇,將那隻手攤開給他看了看,“這樣了。”
交疊著某道掌紋裂開的傷口自虎口處幾乎延綿至手腕,向外透著猩紅的血色,混著塵土和細沙,看著臟兮兮的。
孟遙清眉心輕蹙,“摔倒的時候被石子劃傷的?”
岑檸搖頭否認,“不是,是更早之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弄傷的。”
她收回手,用力甩了兩下,好像這樣就能甩走傷口處的細沙,亦或是因他投來的專注目光而升起的皮膚熱度。
腦袋也轉至彆處,毫無定點的視線飄忽起來。
孟遙清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傷到的那隻手,第一次對她用不讚同的語氣說道,“你應該先衝洗一下傷口。”
“我知道。”岑檸的目光依然飄忽著,沒有停留到他身上哪怕一秒,“我正在找水龍頭,但這邊好像沒有......我是不是該去衛生間?”
孟遙清沉默了一瞬,突然拽下了自己的背包,拉開拉鏈,從裡掏出了一瓶礦泉水。
“我這裡有水。”他看了一眼瓶中剩下的三分之二的水,解釋說,“被我喝過兩口,但是沒碰瓶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用這個衝一下傷口。”
岑檸:“怎麼可能介意?”
有近水可取的話,她當然不想大老遠的去衛生間取水啊。
她轉過身,將手放到草坪的上空,“那麻煩你幫我衝一下哦。”
孟遙清“嗯”了一聲,擰開了瓶蓋。
細細水流撫過岑檸的手心,被衝走的細沙摩擦著皮膚帶起一陣不明顯的刺痛。
孟遙清注意到她的手輕顫,便抬眸覷了她一眼,“痛嗎?”
“沒。”岑檸的臉上並無異色,看著礦泉水的瓶聲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Voss的玻璃瓶裝的水真的比塑料瓶裝的水要好喝麼?”
孟遙清麵上的茫然一閃而過,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話題可以突然扯那麼遠,“嗯?”
他眨了眨眼,對上她晶亮的眼睛,略帶遲疑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我隻喝過玻璃瓶裝的。”
岑檸沒什麼所謂地“哦”了一聲,隨即又聽孟遙清反問一句。
“那你覺得哪個更好喝呢?”
“不知道誒,我都沒喝過。”
她小聲地笑了起來,“我隻買過這個牌子的氣泡水,不好喝,就再也沒買過了。”
孟遙清又是溫吞地“哦”了一聲,“我沒喝過那個......”
在岑檸的掌心流淌過的水像斷線珍珠一般落到草地上,又滲進了泥土裡。
一瓶水很快被倒完,岑檸收回手,輕彈指尖,甩了甩水。
“用紙巾擦一下吧。”
孟遙清適時又遞來了紙巾,讓岑檸都不好意思了。
“謝謝。”她捏著柔軟的紙巾,按在了傷口周圍的皮膚,忍不住歎了口氣。
孟遙清以為她還在懊惱剛才摔了一跤的事情,便又好心叮囑,“以後走路請一定要記得看路。”
明明應該是關心人的話語,但他用那平直的聲線說出來,就讓人覺得他好像是在教訓人。
岑檸皺了皺鼻子,覺得自己再不解釋的話,自己在他心裡留下的形象就會一直是“走路不看路會平地摔的衰仔”了。
“我平時基本不摔跤的,今天情況比較特殊而已。”
“有多特殊?”
岑檸側過身子,指向前方的籃球場,“那裡,之前本來有人在打架的,現在沒了。”
她說著還有些遺憾,“我本來想去看看熱鬨的。”
“看熱鬨?”孟遙清眉梢微挑,語氣有些說不出的微妙,“是想看熱鬨還是想去看彆人的笑話?”
岑檸眼神遊移,用手指輕蹭了一下鼻尖,底氣不足地說道,“彆這麼說,顯得我好像很惡劣的樣子誒。”
孟遙清抬眼看了兩秒她有些紅撲撲的側臉,又飛快掠過,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她的手上。
“你的傷口,還是再處理一下比較好。”
“反正沒出血,等它自己好就可以了吧?”
岑檸對此的態度很是輕浮,並不覺得這道口子能對自己的日常生活造成什麼影響,因此也毫不在意。
“處理一下會好得比較快。”
孟遙清說著,又埋頭在包裡找尋起什麼東西來。
“那,我到時候要家庭醫生給我看一下就行......”
她捏了捏手指,雖然不知道孟遙清在找什麼東西,但總感覺自己承的情要還不完了。
“稍等一下。”
孟遙清像是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繼續找尋,片刻後,遊移的視線有了定點,“找到了。”
他說著,掏出了一瓶碘伏和小包紗布。
“這麼——”岑檸倒吸了一口氣,在腦中搜刮合適的詞彙,“隆重?”
孟遙清沒回話,兀自擰開了碘伏,見狀,岑檸動作機械地將手伸了過去。
接著,他開始給她上碘伏。
岑檸的嘴有些閒不住,又主動拋出話題,“是因為上次體育課傷到手了,所以你現在常備這些藥嗎?”
孟遙清低聲應道,“對,平時打球再磕磕碰碰的自己也能處理。”
“所以你平時打什麼球啊?感覺在籃球場沒見過你誒。”
“不擅長籃球,一般都是打排球或者網球,偶爾還會打台球,在行政樓旁邊的那個室內體育館打。”
“那個體育館有點遠,我好像還沒去過......”
因為離得近,岑檸好像又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清新微甜的氣味,像是荔枝肥厚的果肉在她麵前被攥出新鮮的汁水來,無端的令人兩頰生熱。
之後,他又動作很輕地幫她纏上紗布。
這樣一道對岑檸來說微不足道的傷口居然能得到他人如此妥帖的對待,她心情還是很複雜的。
她靜默地凝視著他專注的臉,鬼使神差地出聲,“你對誰都這樣嗎?”
孟遙清動作一頓,詫異地抬眼,“沒——”
在觸及她清淩淩的眼睛後又迅速垂下眼簾,將頭垂得比之前更低,柔軟的發絲在岑檸的眼前晃了兩下。
“你之前也幫我處理過傷口,所以,是禮尚往來。”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岑檸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心裡卻在想她之前隻是給他纏了一下紗布而已,那也算是幫忙處理傷口嗎?
她隨口的一句問話似乎是給孟遙清造成了巨大的衝擊,他纏繞紗布的動作加快,結束後往後退了一大步,和她拉開了距離。
“好了。”他似乎鬆了口氣。
岑檸低頭打量起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像是對此感到新奇。
“謝謝。”她認真地說。
對方也禮貌地回了一句,“不客氣。”
岑檸忽然很想笑,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不是笑點那麼清奇的人。
她看向對麵扯著背包帶,腦袋望著彆處的男生,又開口,“你急著去補課嗎?”
他搖了搖頭,“一般都是回家吃完飯才去上課。”
“哦。”岑檸不自覺地捏了一下手掌,感覺被紗布包裹的皮膚被悶出異樣的熱度來,然後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舔了舔唇,無所可依的目光根本不知道該停留在哪兒,乾脆就盯起了自己的腳尖。
“我想請你喝奶茶可以麼?上次你請我喝了熱巧克力,我還沒回請你的。”
她說完,便覺得喉嚨異常乾緊,迫不及待地想要喝到奶茶一般。
因此,不等孟遙清做出反應,她就抬起臉,晶亮的眼睛對上他,“雖然已經浪費你很多時間了,但是,還可以再多給我十幾分鐘麼?”
在岑檸期待的目光中,男生明顯怔了一下,眼眸輕轉,與她交銜的目光被錯開,隨即,他的臉也微微側過去了一些。
他閉口不言,像是很專注地盯著遠處的某個畫麵。
岑檸眨了眨眼,低下頭看著腳邊的鵝卵石,用足尖碾了一下。
“不可以麼?那我一個人去喝了。”她還挺失望的,雖然話音裡聽不出什麼被拒絕後的惆悵。
視野裡,屬於另一個人的影子晃動了一下。
岑檸忽然聽到了一聲吞咽的動靜,微弱又緩慢,被刻意壓抑後還是不受控製地逸了出來。
“那......”
岑檸揚起臉,就見對方還是望著彆處,臉半側著,教學樓投下的巨大陰影裡,被偶爾灑下的稀疏霞光映得晦暗不明。
“勞煩。”他說。
岑檸定定地凝視著他內眼角的那顆痣,眼眸像是被手攏住後點燃的燭火,一寸一寸地亮起,等手一鬆,瑩瑩的光就將整個封閉的空間照亮。
她忽的噗嗤一笑,揶揄道,“你說得那麼鄭重,我還以為我之前說的是親手給你搖奶茶呢。”
孟遙清反應過來,也跟著笑了一下,但很短暫,翹起的唇角猝爾平直下去。
“走吧。”
“嗯。”
-
學校對麵就有一家喜茶。
岑檸很喜歡這家的多肉葡萄和芝芝莓莓,但隻限於是冰的,現在天冷,點這些就不太合適。
所以她最後點的是常溫的芋泥牛乳大滿貫,孟遙清則是在盯著菜單看了一會兒後點了杯熱的糖烤栗子糯糯茶。
在等奶茶的時候,岑檸對他道了聲喜。
“你這次期中考是年級第一誒,恭喜呀。”她笑眯眯的,玩笑一般的語氣,“看到你那一排耀眼的成績以後,感覺眼睛都要被閃瞎了。”
“謝謝。”對於這樣的恭賀習以為常,但孟遙清回應的態度仍十分認真,他側過頭,唇瓣輕啟,“那你——”
一種不太妙的預感瞬間侵襲岑檸的大腦,讓她立刻雙手比叉說了聲“NO”。
“雖然是我先提的成績,但是拜托你不要問我的成績。”她雙手合十,一臉真誠地對孟遙清說,“對不起我是個雙標怪,主要是被問到成績會讓我有一種,嗯,在年夜飯上被不是很熟的親戚盤問的感覺。”
雖然她這次成績其實還進步了,但果然還是很討厭被問到成績。
孟遙清安靜地注視著她,眸光盈盈,唇角微勾,笑容看起來有幾分靦腆。
“嗯,不問。”
岑檸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我餓了就會腦子不清醒地拋出那種很無聊的話題,希望你不要介意呀。”
孟遙清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一旁立起的招牌上,像是很專注地看著上麵對飲品的介紹。
“不無聊。”他說。
岑檸笑笑,“那就好。”
沒一會兒,她要的奶茶被打包好了遞過來。
“謝謝!”
她興高采烈地接過,迅速撕開吸管插.進杯裡猛地吸了兩口,眼中煥發出熱烈的神采,肉眼可見的心情變好。
但很快,她又一臉懊惱地鬆開吸管,“又忘記喝前搖一下了,芋泥有點吸不上來......”
垂在臉側的長發有些礙事,她抬手將發絲彆在而後,然後晃了晃奶茶,用吸管攪和了一下。
孟遙清的視線轉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瑩白的耳朵露了出來,隨著她整理頭發的動作,耳垂上綴著的耳墜跟著輕晃了兩下。
看起來是高冰種的翡翠做成的鈴鐺,垂吊著圓潤的珍珠,晃兩下,似乎能碰撞出細微但清脆的聲響。
沒待他多看幾眼,岑檸突然扭過頭來,對上了他的眼睛。
“怎麼了?”
很少見他盯著自己看,一開始岑檸還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用手指撥弄了一下自己的耳墜,“在看這個?”
孟遙清沒否認,“嗯,鈴鐺。”
他說完,就注意到女生明顯是愣了一下,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然後捂著嘴小聲笑了起來,“真遺憾,其實是鈴蘭花。”
孟遙清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還以為珍珠是充當了撞鈴的角色。”
他一本正經的解釋讓岑檸更加的樂不可支,吸了兩口奶茶後才恢複了平靜,“我媽媽讓師傅雕的就是鈴蘭花,但是鈴鐺的話......確實也很像。”
她媽媽很喜歡翡翠,經常會拿原石給師傅雕刻首飾,如果剔出去的邊角料合適,師傅就會用那點料子給岑檸雕一些小玩意兒。
經年累月的,岑檸在不知不覺間也擁有很多翡翠飾品了,隻不過她對這些都是三分鐘熱度,這些東西隻有剛到手的時候才最稀罕。
過不了多久,這對鈴蘭耳墜估計也隻會落得在首飾匣裡不見天日的下場吧。
孟遙清又看了兩眼她的耳墜,語氣真誠,“很好看。”
岑檸嘿嘿笑了兩聲,手指在觸感溫潤的鈴蘭耳墜上撚了兩下,“我也覺得好看。”
她咬著吸管,看店員將熱飲打包好,“唔,你的奶茶也好了。”
孟遙清抬手接過,向對方道了聲,“謝謝。”
兩人轉身出了奶茶店。
此刻的天際隻餘一線霞光,粉紫中夾雜絲絲縷縷的橙黃,大片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藍。
傍晚的風有些冷,岑檸將衣領往上提了提,心想再過不久就要戴圍巾了。
岔路口,孟遙清捧著奶茶,指向一側,“我走這邊。”
岑檸鬆開緊咬的吸管,“我直走。”
她的腳步一刻不停,抬起手朝孟遙清揮了揮,語氣輕快,“拜拜。”
孟遙清“嗯”了一聲,捏了一下奶茶的吸管。
他的奶茶還沒喝過,吸管也是光潔的,不像岑檸的,早就被咬出了凹凸不平的痕跡。
他轉過身,兩人的背影便形成不斷延長的對角線,簡短的兩個字很快消弭在肅肅的晚風裡。
“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