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檸扶著門框對著孟遙清笑, 然後一本正經地和他開著玩笑。
“來找你呀,怕你被雜物室裡的怪物吃掉。”
孟遙清翹起嘴角,“那你還來?不怕和我一起被吃掉嗎?”
他從兜裡掏出一包濕巾, 將手上變得有些臟兮兮的手套仔細擦過一遍,然後扯下來塞進兜裡。
岑檸走進去, 將門帶上, 沒有繼續剛才的玩笑,轉而問起了正經事, “那麵鏡子還沒找到麼?”
“對。”孟遙清有些苦惱地皺起眉,又彎腰在一堆雜物裡翻找起來,“我記得昨天還在這裡看到了。”
岑檸也跟著一起找,“是嗎?有沒有可能被其他班拿走了?”
孟遙清點了一下頭, “倒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但兩人還是沒停止動作, 很專心的在那一堆東西裡翻翻找找。
這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挺多, 岑檸翻著翻著,居然還翻到了一本泛黃的習題集,裡麵還是空白的, 不知道怎麼的淪落到了雜物間。
她翻了幾頁,很快不感興趣地扔到了一邊。
突然,孟遙清突然克製地驚呼一聲, 幾乎要跳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
岑檸疑惑地扭過頭,“怎麼了?”
他伸手指著一個角落,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生怕會驚動到什麼的小心翼翼的語氣,又有些像是在告狀一樣。
“蟑螂......”
岑檸:“......你怕這個?”
孟遙清震驚的目光立刻掃過來,“你不怕嗎?”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不怕蟑螂的人類嗎?!
“是覺得挺惡心, 但還不至於害怕。”她極其淡定的繼續在雜物裡翻動翻西的。
孟遙清卻不敢當做什麼都沒看見一樣,盯著自己裸露在外的雙手,失神地喃喃,“我剛剛會不會碰到了蟑螂爬過的東西?”
聽得岑檸直發笑,“那你為什麼要把手套摘了呀?”
孟遙清沉默幾秒,才悶悶地答,“因為等會兒要上台啊,我就那一雙手套,弄臟了多不好看?”
“對哦,你那雙手套還是白色的呢。”岑檸語氣輕鬆,“沒事啦,我來找就行。”
孟遙清搖搖頭,又湊過來,“不行,這本來就是我的任務,你能來幫我已經很辛苦了......嗯?我好像看到了。”
他感覺自己的眼睛被閃了一下,往那個方向走過去,果然看到了幾個搞怪玩偶底下露出來的一部分鏡麵。
岑檸喜出望外,連忙和他一起把上層的雜物扒拉開,拖出下麵的鏡子,然後讓它貼著牆壁立著。
“比我想象中大一點啊,”
她接過孟遙清遞來的濕巾,一邊擦著手,一邊打量著這麵鏡子:它比原來的道具魔鏡還要大一圈,外觀也更為華麗,隻不過蒙了層薄灰,還需要擦洗一下。
“唔,先抬出去吧,等會兒你拿去洗手間洗一下?”岑檸提議。
孟遙清嗯了一聲,無甚異意。
於是岑檸便以為他是同意了自己分好的工,將擦過手指的濕巾抖落開來,打算把鏡子的邊緣擦一下方便她抬走。
然而手才伸到了半道,她的手背就貼上了一片水潤的冰涼,又像是有幾分柔軟,還不等她回味過來,酒精的清涼感就迅速擴散開來,讓她發熱的大腦瞬間回溫。
她近乎惶恐地縮回手,猛的扭過頭看向孟遙清。
後者眼神渙散地盯著自己的手背,慢半拍地收回手,而後遲鈍地側過臉,對上岑檸焦急的目光。
“你、你沒事吧?”
剛剛,他們的手確實是貼到了吧?
岑檸緊盯著孟遙清,拋出的問題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但她也不需要他的解答了。
在她難以置信的注視中,孟遙清裸露在外的皮膚正以一種堪稱恐怖的速度燒紅,自脖頸升起,迅速蔓延到臉頰和耳朵,甚至連手臂也沒逃過。
不是以前那種因為羞赧亦或是運動過後漫出的健康紅潤,而是頹靡的、病態的chao紅。
“你帶藥了麼?”
岑檸的聲音發著不明顯的顫,無措地抬起手要去拍拍他的背。
伸出的手卻徹底拍了個空。
孟遙清猛的蹲下.身,抬起雙手死死捂住下半張臉,失控的急促的喘.息卻還是從指縫中漏了出來,在狹小的雜物室裡回蕩起來。
“咳咳咳、嘔——”
劇烈的咳嗽夾著幾聲努力壓抑下來的乾嘔,孟遙清一隻手用力捂著下半張臉,另一隻手顫顫巍巍的伸向口袋,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藥瓶。
他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每咳一下都讓岑檸心頭一顫。
可藥瓶才從兜裡掏出來,他手上就失了力,藥品從指尖滑落,他的手指徒勞地蜷了幾下,沒能撈住。
管製的分裝藥瓶在地上滾了幾圈,然後被岑檸手足無措地撿起。
她心如擂鼓,一邊懺悔自己的罪行,一邊將瓶蓋擰開。
“要吃多少?一粒夠嗎?”
孟遙清點點頭,攤開的手往她麵前送了送,他連維持這個姿勢都吃力極了,手掌微微顫抖著,像是隨時就會墜下去。
岑檸撚起一粒藥丸輕輕放在他的手掌,看著他急不可耐地吞下。
吃完藥......應該就會沒事了吧?
她天真地想。
但事實上,這個藥並沒有那麼快容易生效,反而因為藥效過烈,他此刻的痛苦還被加劇了。
藥丸順著食道滑落,一路像是擦著火花,帶起一線灼熱的燙,又像是有無數隻螞蟻在食管上齧咬,讓他失去理智般扯開衣領,用力撓起自己的喉嚨。
他指甲很短,日常都被修剪得圓圓鈍鈍的,但此刻,他卻用著這樣毫無殺傷力的指甲在自己的脖頸抓出了道道血痕。
那些血痕與若隱若現的青筋纏交著,在他冷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目。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岑檸心亂如麻,道歉的語速極快,快到讓人幾乎聽不清,“要叫救護車嗎?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以前隻知道孟遙清發病後會很難受,但並不知道具體會是這樣的情況,這比她想象中的還是可怕,也讓她的愧疚如海嘯般席卷。
“不、”
他終於出聲,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低吼,喉結上下滑動著,吞咽著。
“不是你的錯......”他的嗓音嘶啞得過分,像是被鐵砂紙磨過,又破碎得幾乎連不成聲,“不用道歉、咳咳咳、是我不好......”
他帶上了明顯的哭腔,低垂的頭終於微微抬起,額發投落的陰翳裡,他泛紅的眼眶盛滿了水霧,晶瑩的淚花將稠密的睫毛浸得濕漉漉的。
將岑檸臉上驚懼的表情映入眼底,孟遙清隻覺得被藥物灼燒過的食道泌出更難以忍受的癢意。
“都是我不好...你彆怕我......”
他一時顧不得遮住自己的臉以維持自己最後的體麵,一雙手攀在脖頸,歇斯底裡地抓撓著。
“你彆看我......”他彆過頭,高大的身軀蜷成一團努力往角落裡靠了靠,泣不成聲,“我現在真的好醜,你彆看我......你彆怕我......”
他語無倫次地念叨著,終於知道岑檸生水痘時為什麼要一直把自己藏起來了。
他現在也很想把自己藏起來。
隻想在她心裡留下美好的影像,像這種狼狽、窘迫、醜陋不堪的一麵,他完全不想讓她看到。
岑檸一直沒有出聲,沒有安撫沒有寬慰,隻安靜的將他全部的醜態儘收眼底。
這讓孟遙清更覺難堪。
他薄薄的眼皮完全兜不住淚,濕漉漉的睫毛眨了又眨,淚水混著汗液一起淌落,水涔涔的黏在他的臉上。
“你彆看我了......”他哽咽著,抓撓喉嚨的力道漸漸小了,聲音也低了下去,“我會好好治病的,會變成正常人,你彆怕我......”
“我會、會好好治病......”他神經質地嘀咕起來。
岑檸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單膝跪到他身旁輕拍起他的背,柔聲道,“我沒有怕你呀,我隻是自責不小心碰到了你,讓你這麼難受,我知道你有在好好治病,以後也一定會好的。”
孟遙清輕顫的肩頭頓了一下,隨後腦袋也微微轉了過來。
“......真的嗎?”
他吸了吸鼻子,仰起臉去看她,渙散的瞳仁逐漸聚起微末的光點,聲音幾不可聞,“你真的不覺得我、”
覺得他什麼呢?
孟遙清眼中聚起的光點又黯淡下去,他徹底說不下去了,亡羊補牢一般抬起雙手捂住了整張臉。
哪怕在岑檸麵前,他已經毫無體麵可言了。
幾分鐘後,他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穩起來,也不再咳嗽和乾嘔,看起來是藥起效了。
岑檸自上而下地凝望著他,看著他被汗水打濕的發梢,微顫的雙手,縱橫交錯的血痕從他的喉結處蔓延至起伏的胸膛。
他之前隻著急把領子扯開,有沒有注意到他的扣子已經開到胸口了呢?
渾身病理性的紅暈被衝淡了,雪白的皮肉中透出的緋紅反而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mei態,透明的淚痕蜿蜒著,逐漸隱沒在了他無意擠出的溝壑裡。
岑檸窘迫地吞咽了一下,立刻移開眼,腦內叫囂的聲音是如此的不合時宜。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呢?好一點了麼?”她強壓下紛亂的心緒,一隻手繼續拍著他的脊背,另一隻手輕而快地摸了兩下他的頭,聲音被放得很輕,“你也不要再說是你的錯了,你可是受害者呀,是我害得你那麼難受......”
“不是的、”他急忙出聲,喑啞的聲音像是硬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一樣,“不是你的錯!是我——”
岑檸不知道他為什麼又激動起來,連忙順著他的話安撫他,“嗯,那我們都沒錯好不好?隻是一場意外而已,誰也不想的......”
她想起來自己包裡還有一小瓶水,立刻拿了出來,“要不要喝點水?”
突然想起來這瓶水自己對嘴喝過,她有些羞赧地訥訥,“但是這個我之前喝過,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孟遙清捂臉的手微微下移,手指微張,水潤的眸子透過指尖的間隙定定地凝視她。
“要嗎?”岑檸又一次問。
孟遙清吞咽了一聲,用氣聲回應她,“要。”
岑檸嗯了一聲,把礦泉水遞了過去,他緩慢地接過。
他還是全身乏力,瓶蓋擰了好久都沒擰開,岑檸看不過去想要幫他,手湊過去。
“我幫你?”
對方搖搖頭,背過身,固執地繼續與礦泉水瓶作戰。
岑檸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不自覺地又摸了摸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