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每天都見,文清辭這抹微笑,還是令房間裡的侍女、太監恍了個神。
他的眼瞳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睫毛長到稍一垂眸,就能遮住半個眼睛。
這張臉唯一的血色,都點在了眉心那粒朱砂痣上。
如廟寺裡的塑像那般。
賢公公聞了聞玉瓶,忽然“咦”了一聲:“怎麼有股甜香?”順便略帶狐疑地朝文清辭看去。
原主注重藥湯,不喜歡做什麼藥丸。
時間緊迫,文清辭找了一圈,找到的唯一一顆無毒的丸狀物體,實際上是顆用來解苦的糖豆……
橫豎都是死,想到這兒文清辭反倒冷靜了下來。
他笑了一下,一臉理所應當的說:“這味藥本來就是甜的。”
這種毒隻有神醫穀有,可不是他說是什麼味道,就是什麼味道嗎?
趁賢公公沒反應過來,文清辭又追問:“賢公公不信我?”
“若是不信的話……”文清辭拉長了語調,將玉瓶從對方手裡抽了回來,“賢公公可以自己嘗一嘗,再看我說的是不是真。”
文清辭的聲線清潤,如初春剛化的雪水,但是這一次包括賢公公在內,所有人的心頭都泛起了一陣寒意。
差一點忘記,與謫仙般的外表不同,文清辭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危險人物……
“說笑了說笑了, ”賢公公愣了一下,趕忙擺手,“怎會不信?我相信此事文先生必定比咱家上心。”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文清辭不由眼前一黑。
這世上沒人比自己在謝不逢麵前拉的仇恨更高了,如果他想報複,自己絕對首當其衝。
《扶明堂》的結局中,就連賢公公也隻不過是被賜死而已。
獲得“五馬分屍”這個成就的,可就他一個人啊!
“大殿下已經到達雍都,現安置在太醫署前院,”賢公公朝文清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與他並肩走了出去,“請文先生隨咱家這邊走。”
本朝的太醫署建在皇城邊角,分前後兩院,前院用於工作、學習,後院則是值班太醫休息的地方。
原主是一個江湖神醫,在雍都沒有自己的府邸,這段日子一直住在太醫署裡。
文清辭一邊走,一邊默默地回憶起了劇情。
前有來自皇帝的監視,後有書裡的結局。
像原著裡寫的那樣,肆無忌憚地利用謝不逢試藥,顯然是一種作死行為。
……思來想去,還是隻能先假意喂毒,混過眼前這一關。在假裝認真實驗的同時,儘可能對主角好,等謝不逢殺回京城之後,再告訴他真相保住小命這一條路了。
《扶明堂》裡沒有詳說原主究竟是怎樣將謝不逢推上戰場的,能躲這個劇情就躲。
如果實在躲不掉的話……還有一個跑路的下下策。
當然,期間必須抱緊蘭妃和謝不逢的大.腿。
……
太醫署廊榭相連,院子裡種滿了玉蘭。
百年的老樹早已高過鬥拱,滿樹繁花如白雲沉沉墜地,懷抱高軒。
一道黑色的身影就這麼跪在太醫署前院的正中央。
護送謝不逢回京的禁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底讀出了慌張。
謝不逢不願離開肅州,為了將他押回雍都,他們可費了不小的“功夫”。
他生來就沒有痛覺,直到將他從馬車裡放出來,禁軍們這才注意到……謝不逢的右臂,不知道什麼時候斷了,此時正無力的垂在身側。
“沒事……”看出同伴緊張,年長些的禁軍低聲說,“大皇子的母妃幾個月前被打入冷宮,這裡沒有人會在意他的胳膊。”
聽到這裡,其餘禁軍也慢慢放鬆下來。
是啊,彆說是他母妃被打入冷宮了,就算沒有,八成也不會在意這個妖物。
涼風又起。
月白色大氅的衣擺微微向後散去,文清辭的太陽穴泛起一陣細密的痛,腳步也隨之一頓,忍不住低頭輕咳起來。
醫者難自醫,他也是穿來才知道,這位神醫自己竟然也是個病秧子。
剛走出回廊,文清辭的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寒意……就好似被什麼東西,盯上了似的。
還未咳完,他便抬起了頭。
大風吹得滿地玉蘭像磷火般舞了起來。
隔著叢叢磷火,文清辭猛地看到——
那是一雙寫滿了桀驁與不馴的琥珀色眼眸,陰冷而狠戾。
如一隻野獸,正透過磷火的間隙,打量著他。
仿佛文清辭不是什麼能裁斷人命運的太醫,隻是一個可憐的獵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