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仍不願跪,明白皇帝意圖的侍衛立刻狠狠朝少年膝間擊去,隨著一聲重響,謝不逢終於被按著跪在了地上。
文清辭猛地攥緊了手裡的筆。
他心跳的速度,也隨之加快。
謝不逢所跪的那塊地上,還有方才博山爐碎掉留下的玉片。
鋒利的玉片瞬間割破了少年的小腿,暈出一大片鮮紅的血跡。
可是謝不逢連眉毛,都沒有多皺一下。
在肅州野蠻生長十餘年的他,並不在意自己好過不好過,自損一千,也要讓所厭之人不爽。
濃重的血腥味向鼻腔間湧來。
本就心煩意亂的皇帝越發焦躁,他用力揉向太陽穴,咬著牙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日便把在肅州落下的課,一道補回來!”
憤怒之下,手指都隨之顫抖。
禦前侍衛狠狠地按著謝不逢的肩,不叫他起來。
“太醫!太醫!快來看看陛下!”皇帝的樣子嚇到了賢公公,他立刻轉身,朝殿角的文清辭高呼。
見狀文清辭立刻提起藥箱,向前走來。
皇帝本來就有肌肉抽痛的問題,被謝不逢這麼一氣,整隻手臂都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
顧不得那麼多,文清辭立刻施針,向他手內側的後溪穴刺去。
文清辭的餘光看到——
隨著膝下的血泊越擴越大,少年的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謝不逢腿上的血管,看樣子是被玉片割破了
文清辭行針的手不由一僵。
這樣下去不行……
就算不死,也會丟掉半條命。
殿內沒有人關心謝不逢腿上的傷,甚至就連他自己,也渾不在意。
隻有不斷變得蒼白的臉色,於沉默間訴說著生命的流逝。
身為醫學生的文清辭默默地咬緊了牙關。
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冷眼旁觀這一切的發生。
雖然不會痛,但是謝不逢的身體,還是因失血過多而微微搖晃了起來,嘴唇也一點點失去了血色。
《扶明堂》裡的謝不逢,隻出場了寥寥數章,是一個貨真價實
的工具人。
他空降結局,大殺四方,被讀者戲稱為“外掛”。
可眼前少年微晃的脊背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文清辭:
謝不逢並非無所不能、不會受傷,更不是什麼紙片人。
他與所有人一樣,不過是肉體凡胎。
被作者一筆帶過的“少年時受儘屈辱”這行字下,藏著一段有血有肉、寫滿了不甘的人生。
原著裡的他,究竟是怎樣度過這段時光的?
幾針下去,皇帝終於緩了過來。
……文清辭本應該收針,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是他身體的反應,卻快於大腦。
一身月白的太醫忽然跪在了地上:“陛下恕罪,臣鬥膽請您暫且饒過大殿下。”
文清辭的聲音溫柔,卻擲地有聲。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要為謝不逢求情?
地上的殘香還在燃,煙霧繚繞間,文清辭正如傳說裡的謫仙下世。
就連皇帝也為之一頓。
話已經說出口,沒有了回旋餘地,文清辭隻能硬著頭皮繼續。
“殿下小腿上血流過多,應是傷到了血脈,再不止血的話,恐釀成大禍。重要的是,短時間內也無法試藥,恐怕會影響方劑的配置。”
他的語氣輕緩、認真,似乎是全身心都投入進了醫學之中。
皇帝終於將視線落向血泊。
文清辭的話,令他冷靜了下來。
且不論試藥不試藥,當今聖上以仁治天下,自然也不能做出刑罰親子致死的事……
殿上忽然安靜了下來。
果然,片刻的沉默過後,皇帝拂袖起身,扔下一句“禮法之事,改日再補。”便再懶得理會這堆爛攤子,回後宮休息了。
賢公公慌忙趕上。
轉眼這裡除了值殿的宮女外,就隻剩下了文清辭和謝不逢兩個人。
待人走後,少年終於可以離開。
然而失血過多使得謝不逢難以提起勁來,試了幾次,他都沒能成功起身。
就在這個時候,文清辭終於提著藥箱,緩步走了過來。
他輕輕地咳了兩聲,並不著急扶起少年,而是先俯下身,看向謝不逢的雙眼。
文清辭不像往常一樣麵帶微笑,但眸中的溫柔,卻半分不減。
他輕輕地拍了拍少年的肩,無比鄭重地說:“一時的快意的確有趣,但是在我看來,殿下的性命,才是最為寶貴的東西。”
文清辭的聲音清如碎玉,墨色的眼眸裡,寫滿了認真。
淡淡的藥香,不知何時將少年纏繞。
文清辭正俯身同少年講話。
從謝不逢的角度,正巧能看到他平日裡被衣料緊緊包裹著的纖白脖頸,與藏在其下的淺青血管。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太醫手指輕擦過自己肩頭時,那溫暖又柔軟的感覺……
但緊接著,謝不逢心間那點陌生的暖意便蕩然無存。
也是,如今文清辭隻有一隻兔子。
若它被打死,那的的確確是一件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