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文清辭還猜,或許是有鳥獸不幸跌了進去。
但看到這種專業工具,一個略微恐怖的猜測浮現在了他心底。
……該不會,是人吧?
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剛才那兩個太監變臉,八成是因為竹竿戳到肉了……
冷靜,冷靜!
緊張之下,文清辭的大腦變得格外活躍。
他忽然想起,《扶明堂》裡,似乎有這樣一個情節:
蘭妃懷孕期間,宮中發生了一樁命案。
這件事令皇帝不悅,並最終成了慧妃丟失鳳印原因之一。
作者沒有詳述這段故事,隻在交代蘭妃複寵的時候一筆帶過。
現在看來,說的應該就是正發生的事了。
原著裡這件事發生得應該更晚一點,也沒有鬨大。
——宮裡的太醫不是吃素的,他們自然也能猜到,是宮女常吃的水井出了問題。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就算知道,也不會提。
直到宮女們自己懷疑到水井上,並將裡麵的東西撈出來,這件事才傳遍後宮。
水井邊,太監忽然停下了動作。
過了一會,其中一個小跑著到了妃嬪們的身邊。
低聲說了幾句後,幾人便蒼白著一張臉,暫時離開了小院。
文清辭屏住呼吸。
兩個太監再次對視,開始合力上拉動竹竿。
台階上站著的宮女們忍不住向後退去。
隨著嘩啦一聲,巨大的竹篩出水,其上赫然有一個人影!
“啊!!!”
不知是誰先尖叫一聲,猛地衝出了院外。
小小的院落霎時間亂成了一鍋粥。
文清辭強忍著不適,深吸一口氣,緊握藥玉,一步步朝那裡走了過去。
……
玉光宮裡也有幾個太監宮女,和大部分人一樣瞧不起謝不逢的他們,絕大多數時間都躲在耳房裡偷懶,沒將這個主子當一回事。
但是這一天,玉光宮忽然熱鬨了起來。
幾人擠在水井邊,一桶一桶地打著水。
“夠了嗎?”
“應該夠用兩日,等後天我再來這裡打吧。”
“好好,”身著綠衣的宮女鬆開轆轤,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問,“你們那裡死了的人是誰啊?”
“叫元嫻,你認得嗎?是負責打掃百巧樓的,前幾天剛剛二十五,到了出宮的年紀,”宮女歎了一口氣說,“我們都以為她回鄉了,沒想到竟然……哎。”
“是她?”玉光宮的宮女驚呼一聲問,“確定嗎?”
“確定,你知道那個文太醫吧?就是他親手驗的屍,人現在還在院裡沒走呢。”
目睹了那一幕的宮女語氣格外誇張。
小太監插嘴道:“這,文清辭……果然和江湖傳言一樣,往後還是離他遠一點好。”
幾人立刻點頭,認同太監的說法。
玉光宮門窗破朽,再加上這幾人說著說著,便不由放大了聲音。
他們的對話,全都落到了謝不逢的耳朵裡。
午膳的碗碟少年已經洗好,但還未來得及送回太醫署。
出事的小院,恰巧就在他去那裡的路上。
頓了一下,謝不逢提起木盒,向玉光宮外而去。
與剛才不同,此時眾人早已像躲避瘟疫似的遠遠避開了小院,以及院裡的太醫。
謝不逢於院外站定,向內看去。
那個名叫元嫻的宮女,死了不到兩天,此時正是屍僵緩解的時候。
在謝不逢來這裡之前,文清辭已經替屍體擺好身姿,平躺在了木板上,甚至認真幫她整理了鬢發遺容。
隔著老遠,謝不逢都能看到她蒼白的皮膚,與滿是褶皺已經開始腫脹的皮膚。
他不由蹙眉,心中生出了一絲不適。
“你不覺得惡心嗎?”
“宮裡遇到這種事,都是直接用草席裹著扔出去的。”謝不逢斜倚在院門旁,淡淡地說。
文清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不過一副皮囊而已,有什麼惡心不惡心的……她幫我解了謎,我理應給她最後的體麵。”他淡淡地說。
謝不逢不再說話,而是深深地朝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看去。
文清辭的動作格外溫柔仔細。
這是他第一次在解剖課外見到屍體,他的心情格外沉重,無暇顧及那些有的沒的。
替元嫻整理好遺容後,文清辭輕輕將白布蓋在了她的身上。
末了才去一邊用烈酒淨手。
等一切妥當後,終於緩步走到了院門邊。
此情此情,忽然令文清辭想起了原著裡自己被五馬分屍的下場。
與謝不逢擦肩而過的那一瞬,他忽然放緩腳步,回頭朝少年輕笑了一下,半開玩笑似的說:“若哪日臣死,望殿下能將臣送回穀內,與其任屍體腐化成泥,不如拿來研究醫理,也算死得其所。”
熟悉的苦香與淡淡的酒香將謝不逢緩緩包裹。
語畢,文清辭莞爾而笑,帶著藥箱離開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