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討好謝不逢的必要,甚至於剛剛的行為,仍符合眾人對原主一貫以來的印象。
但方才發生的事情,還是令這個多疑的帝王,心中生出了些許不安。
文清辭的心情,隨即緊張起來。
皇帝這麼問,既是為了離間自己與謝不逢,也是為了試探……
“回稟陛下,”文清辭強壓下心頭的緊張,闔上爐蓋,輕聲答道:“至多五日便可製好。”
他的語氣溫柔,字裡行間讓人難以分清究竟是理智,還是冷血:“臣已經看過,大殿下肩上的傷並無大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殿下傷後還伴有發燒的症狀。好在現在燒已退下,再過上兩三日,診脈確定無礙後就可以繼續試藥了。”
文清辭的話裡,完全沒有將謝不逢當“人”看待。
那晚的貼心的照料,似乎也全都有了解釋。
皇帝緩緩點頭,似乎是非常滿意文清辭的答複。
聽到這裡,明柳扶著蘭妃的那隻手重重一顫。
而早默認了“交易”的謝不逢卻像是不知道他們談論的人是自己似的,依舊無表情地站在這裡。
安神香燃著,皇帝的臉上,也逐漸出現了倦意。
在這位九五之尊的眼裡,宮裡的人各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麵對自己的時候藏著掖著。
唯獨文清辭看到什麼便說什麼,一心向醫,與雍都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利益牽扯。
因此他說的話,才是最令自己放心的。
隔著繚繞的煙霧,皇帝半眯著眼睛,如夢囈般用沙啞的聲音輕聲念叨著:“文太醫你說,這小小的傷,值得如此大張旗鼓嗎?”
聽到這裡,文清辭腦海內立刻拉響了警報。
龍椅上的人似乎是在發問,可是看過《扶明堂》的他知道,此刻對方的心底裡已經有了答案……皇帝隻是想借他人之口說出來而已!
聖上謝釗臨,原本是前朝肅州王。
他雖是被“推舉”為帝的,但在某些前朝遺老看來,這仍算“得國不正”。
那些貴族世家,也不是各個都支持他。
原著中謝釗臨借著各種由頭,處理了一堆前朝遺留至今的貴族。
如今他非但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甚至還要以此為機,將事情鬨大!
文清辭的心跳速度忽然加快,指尖隨之一麻。
……自己剛才的行為,到底還是惹出了麻煩。
文清辭輕輕地笑了下,他避開了“值不值得”的問題,裝作沒有多想的,學著方才蘭妃的話隨口說:“既然王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假若貴族子弟真有問題,那麼自然也應一樣,交由府衙或刑部去處理。”
皇帝輕輕笑一聲,像是終於想起了仍跪在殿上的蘭妃:“……好了愛妃,你們都下去吧。”
“小孩子胡鬨,怎麼用驚動刑部?”念完這一聲,皇帝便不再說話,似乎是在安神香的幫助下陷入了熟睡。
一旁的賢公公抿了抿唇,深深地看向文清辭。
跟了皇帝半輩子的他知道,聖上既然沒有訓斥文清辭,那便證明他認可了太醫的說法。
……雍都的平靜日子,恐怕沒有幾天了。
蘭妃懷有身孕,皇帝特許她乘軟轎回宮。
文清辭收拾好藥箱,緩步離開了寧和殿。
雍都斷斷續續地下起了雨夾雪,寒意滲骨。
冷風伴著雨雪穿堂而過,一出門文清辭便重重地咳了起來,嗓子裡隨之泛起一陣腥甜。
他將絲帕抵在唇邊,下一秒上麵便多了幾點刺眼的猩紅。
醫不自醫,自己的身體的確有些麻煩……
文清辭默默將絲帕收了起來。
“文先生,文先生!”正在這時,賢公公突然叫住文清辭,並快步走來,笑著將一把傘遞到了他手中,“我瞧您來的時候好像沒帶傘,千萬不可淋到。”
賢公公非常懂得察言觀色,知道文清辭不喜歡身邊有人跟著,就隻送傘不派人替他撐傘。
“賢公公有心了。”文清辭忙向他道謝。
賣完這個人情,賢公公與文清辭簡單寒暄兩句,便趕忙回到了寧和殿去。
宮道上空無一人。
文清辭一手提著藥箱一手撐傘,緩步向前走去。
沒走兩步,他的腳步忽然一頓。
朱紅色的宮牆與漫天飛雪中,有一點墨黑的身影,正冒著風雪獨自前行。
看上去分外孤寂。
文清辭沒有說話,隻是加快腳步,撐著傘走到了他的身旁。
身邊人的體溫伴著那股若有若無的苦香,透過半濕的衣料傳到了少年的身上。
賢公公給的雨傘並不大。
行走間若有似無的觸碰,化作一陣難以忽視的酥麻感,順著手臂爬向謝不逢的心臟。
少年的呼吸,忽然亂了一瞬。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並肩走在風雪中。
直到遠遠看見太醫署的玉蘭,文清辭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身旁的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比自己高了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