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皇帝便派人到太醫署,取走了捕獸夾。
寧和殿裡有二十多個當值的太監、宮女,殿上發生的事情,和文清辭的話,沒多久就由他們傳了出去。
宮裡暫時還沒什麼動靜,一切都陷入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雪晴天氣,鬆腰玉瘦。
兵甲相撞發出的輕響,打破了午後的寧靜。
文清辭正準備喂兔子,抬頭突然看到,守在太醫署外的侍衛,被幾個陌生的麵孔替換了下來。
他正疑惑著,太醫令禹冠林便捧著茶盞,從前殿走了出來。
並順著文清辭的視線,一起向外看去。
“……不論是誰將捕獸夾帶進宮的,這件事都和守衛脫不了乾係,”老太醫笑眯眯地扶了扶胡須,隨口說道,“最近幾日太殊宮各處的守衛都換了血。聽說啊,就連太監和宮女,也要一道徹查。”
說完,禹冠林便抬起渾濁的暗棕色眼瞳,緩緩看向了文清辭。
他在觀察自己——
文清辭的心臟忽然一糾。
不隻皇帝想利用這件事,顯然蘭妃也想借此機會,將太殊宮的秩序把控在自己的手中。
“嗯,”文清辭笑著俯身,輕輕地摸了摸籠裡的白兔,“原來如此。”
他看上去好像並不在意這件事。
年過古稀的老太醫將手從胡須上放了下來,“老了老了。在案前坐了一個時辰,便腰酸背痛。看來再過上兩年,就該乞骸骨回鄉嘍……”他抿了口茶,一邊向殿內走去,一邊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未來有文太醫在啊,我也就放心了。”
“您正是經驗豐富、醫術精湛的時候,何談……”文清辭正組織語言,打算恭維對方,話還沒有說完,禹冠林突然停在原地,轉身朝他看來。
老太醫眯起眼睛,輕輕搖頭說:“做人最忌諱的就是一個‘貪’字,最該的則是‘本分’。我這一輩子,當太醫也當到了頭,對其他事啊……沒什麼興趣,也不該有興趣。”
末了,他再次感慨:“這幾十年來,太醫署裡比我醫術高強的大有人在。但我能走到今日,成為院令,靠得還是方才說的那些。”
他的這番話,乍一聽像是即將退休的醫生,在和晚輩感歎自己這些年來經曆的風雨。
可是文清辭撫摸兔子的那隻手,卻不由一頓。
……禹冠林貪財,還有些趨炎附勢,這在宮裡並不是什麼秘密。
他剛剛說的“貪”和“本分”講得也不是什麼錢財。
而是……朝堂之事。
禹冠林在提醒自己,離政.治遠一點。
“文清辭”這個名字,早在他入宮時就傳遍了整個雍都。
不久前的“撈屍”一事,更是讓他名聲大噪。
身為一名太醫,文清辭的存在感實在是過強了。
雪後天氣還沒來得及回暖,寒風似刀,順著呼吸道割向文清辭的胸肺,他的口中隨之泛起一股腥甜。
原主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幾天在雪地裡受了涼,最近幾日文清辭的狀態愈發差。
他強忍著不適,笑著抬起了眸,一臉坦然地說:“我隻對行醫有興趣,其他的事順其自然便好。”
文清辭的反應過分平靜,竟然給了禹冠林一種,眼前的人早就做好了準備,迎接最壞結局的錯覺。
“你——”禹冠林不由皺眉。
“禍福有命,”文清辭一臉淡然,他看著禹冠林的眼睛笑著說,“隨緣便好。”
睫毛落下陰影,遮住了他的眼瞳,禹冠林也難以分清,文清辭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的這番話。
老太醫忽然沉默。
文清辭猜,禹冠林一定正在心裡
吐槽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但誰叫自己沒得選。
什麼都不做,任憑劇情發展,隻有死路一條……
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努力掙紮。
明明比自己小五十多歲,禹冠林卻從眼前的年輕人身上,讀出了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來。
正在此時,前殿忽然熱鬨了起來,有嬪妃遣宮女來找禹冠林看病。
老太醫將心中古怪的感覺壓了下去,與文清辭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小院。
轉眼,小院隻剩下文清辭一個人。
喂完兔子,文清辭回到了側殿。
往常這裡隻有他,但是最近幾天,卻多了一個身影。
一身黑衣的少年正坐在案前讀著醫書。
——文清辭原本讓他待在小院看書,但不知怎的,謝不逢非要跟著自己到這裡來。
“殿下可有什麼不懂?”文清辭緩步走到了謝不逢身邊,看清書名後,輕聲提醒道,“這本書裡的《金刃傷》與《筋斷傷》兩個章節,您最好細讀、記錄。”
說完,又輕聲咳了起來。
身為一名專治疑難雜症的神醫,他不可能天天幫謝不逢換藥。
文清辭想了想,便將這個任務交到了謝不逢本人的手裡。
書案上堆滿了他為少年找來的書,除了《傷科彙纂》外,還有《金瘡秘傳禁方》之類的。
萬一謝不逢未來還是上了戰場,也算有點準備。
“沒有。”謝不逢搖頭。
“那便好。”文清辭走去窗邊調配香料。
醫書大多佶屈聱牙,晦澀難懂。
但是文清辭發現,謝不逢起來竟然毫無障礙。
這一點完全不符合他無人管教,在肅州獨身長大的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