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日節晚的場景,在不知不覺中化作夢魘。
大雪如被,輕輕覆在地上,隱約可見斑斑血跡。
謝不逢一點點撥開大雪……
下一秒,他突然從噩夢中驚醒。
少年條件反射地起身,向屏風那一頭看去。
文清辭不在這裡——
謝不逢的心,重重一墜,沒來由的恐慌了起來。
顧不得春寒料峭,他徑直推門走出臥房。
雍都夜寒露重,此刻太陽還沒有升起,空氣裡泛著化不開的藍。
小院有兩間耳房,裡麵堆滿了藥材。
前幾天文清辭叫人來整理了半天,騰出一間改成了廚房。
隔著耳房的小窗,謝不逢看到……
逼仄的廚房裡,隻夠擺一個小泥爐。
文清辭用火折點燃木柴,把盛著泉水的紫砂鍋放了上去。
轉身將玉蘭花瓣浸入水中,再淘洗糯米。
紫砂鍋裡的水已經燒開,正咕嚕咕嚕地冒著小泡。
與此相伴的,還有小爐中木柴燃燒發出來的劈啪輕響……
溫暖的火光,在謝不逢的眼瞳中跳動,為原本冰冷的眼眸,添了幾分溫度。
不多時,玉蘭花粥的甜香,便透過空氣,沁入了身體。
謝不逢瘋狂跳動著的心臟,一點點平複了下來。
砂鍋裡咕嘟咕嘟的聲音,莫名使人心安……
可是這種陌生的平靜,卻突然令謝不逢迷茫起來。
半晌後,他緩緩低頭,自嘲一笑。
自己竟差一點忘記,文清辭“仙麵羅刹”之名傳遍天下。
他可以對自己體貼入微,也同樣可以……隨時取走自己的性命。
*
將捕獸夾帶進宮的忠安侯世子,家族曆經兩朝,鳴鐘食鼎、積代衣纓,根基極其深厚,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禦書房的燈,每晚都要燃至子時。
過度勞累之下,皇帝的老毛病又犯了,這一次症狀比以往還要嚴重。
文清辭從原主留下的醫書裡,尋到了一個古方。
這個世界有一味名叫“芙旋花”的藥材,以它為基礎製成的藥丸,服下之後可以迅速緩解頭疼、昏沉的症狀,說是特效藥也不為過。
芙旋花生長在河流出山的峪口之中,並不算罕見。
但是它被采下後不過半個時辰,就會逐漸失去藥效,必須立刻處理、製藥才行。
思來想去,隻能由文清辭親自出宮才能完成。
和他一同去的,還有太醫署裡的幾名醫士。
見人這麼多,文清辭索性借著這個機會,用“需當場試藥”的理由,將謝不逢也帶出了皇宮。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謝不逢和自己一樣,幾個月來從未踏出過太殊宮半步。
文清辭希望少年能借此機會,出去走走看看。
馬車碾過長街,向城郊而去。
微風托起車簾,將外麵的風景透了進來。
文清辭的視線,緩緩落在了街巷之上。
太殊宮外一圈,住的都是高官、勳貴,平常這裡都是一幅門庭若市的景象。
但是今天,他們卻全緊鎖著院門,拒不見客。
緊張的氣氛,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從太殊宮蔓延至整個雍都。
行至城郊,壓抑感才逐漸散去。
芙旋花對水質的要求很高,雍都附近隻有望河下遊的峪口適宜生長。
午時陽光正烈,山腳下已生綠意,但遠望山巔還有累累積雪尚未消融。
峪口狹窄,不時有疾風刮過。
為了方便行動,文清辭以一根絲帶束起墨發。
陽光將他的臉,映得同紙一般白,眉間的朱砂也分外耀眼。
沒了碎發的柔化,五官更顯清冷出塵。
下了馬車,文清辭便對謝不逢說:“殿下,今日我先我帶醫士去前麵采藥,您可以先四處走走,大概半個時辰後,再來這裡便好。”
“好。”謝不逢看上去興致缺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文清辭總覺得謝不逢最近幾天態度格外冷淡,也不再像前幾日一樣,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了。
雖然心裡覺得有些奇怪,但他卻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神醫穀的《草藥彙編》中,詳細描述了芙旋花的生長環境。
文清辭帶著人溯溪而上,向流石灘的位置而去。
望河河道曲折、狹窄,兩邊長滿了青苔,幾乎沒有能夠下腳的地方。
文清辭會些輕功還好,跟他一起來的醫士則步履艱難。
但幾人受傳言影響,一心想隻離他遠一點,行走的速度也不由變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