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沒見,白之遠見了他便滔滔不絕地問了起來:“不知道文先生要找的是什麼藥?太醫署裡沒有的……莫不是生長在什麼雪山高地上的?”
在來的路上,文清辭早想過了這個問題。
“是無垢雪芝。”他順著對方的話說。
他說的那味名叫“無垢雪芝”藥材,是這個世界神醫穀獨有的“速效救心丸”的重要原材料之一。
無垢雪芝主要作用於心臟,它生長於雪山峭壁之上,離開神醫穀,彆說尋常人了,恐怕部分太醫也聽都沒有聽說過。
“哦……這個啊,”白之遠果然沒有懷疑,他頓了頓說,“這個無垢雪芝的確難找,雍都的醫館內,暫時也沒有。不過請文先生放心,我這次一定會多多為您留意!”
“勞煩您了。”
說著,兩人便已經坐在了桌邊,醫館的老板將茶端來,接著默默關門退了出去。
神醫穀不大,滿共也就四十人上下。
穀內雖然也有階級等級之分,但一切向醫,並沒有外麵那些彎彎繞繞。
等四下無人後,白之遠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忍不住問:“我記得文先生之前主要關注的都是水疫,您怎麼忽然進了宮,還改了研究的方向呢?”
文清辭:“……”
這個問題,應該問原主才對。
彆說是白之遠了,文清辭自己比他更好奇原主進宮究竟是圖什麼。
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白之遠的他,隻好抿了一口茶,假裝笑而不語。
不過身邊坐著的人,似乎也並不在意文清辭有沒有給自己答案。
“……穀主說您進宮,是去處理自己的事的,結束便會回來,”白之遠放下茶盞,朝文清辭笑了一下說,“等您什麼時候處理好了,隨時來醫館聯係我們便好!”
“好,那就勞煩你們了。”文清辭笑著點頭。
白之遠的話,讓他意識到原主的師兄應當是知道他進宮的真實意圖的。
要是選擇假死出宮的話,對方也是最能幫到自己的人。
文清辭不能在醫館裡待太久。
簡單和白之遠寒暄了兩句,他便起身離開了這裡。
馬車穿過長街,行至大道。
“文太醫,我們今日是回忘檀苑休息嗎?”趕車的小廝問他。
“不了……”文清辭頓了頓回答道,“還是回太醫署吧。”
相比起太醫署,忘檀苑當然豪華得不是一絲半點。
但是身為一個現代人,文清辭打心眼裡還是有些怕這種已經有很多年沒住過人的百年老宅。
短暫休息一下還好,在這裡過夜,就著實有些考驗人了。
“是。”小廝以為文清辭是放心不下工作,便沒有多想,直接趕著車朝太醫署而去了。
和上次出宮時的蕭索冷清不同。
今日的雍都,已經恢複了往常的人氣。
午後道道長街上,都擠滿了車馬與行人。
馬車被擠在長街中央,行進的速度,也因此慢了不少。
“文先生,您看要不要找人清道?”小廝忍不住問。
文清辭已經是三品高.官,自然享有這個特權。
不過文清辭本人倒也不著急,他斜倚在馬車壁上,透過窗簾的縫隙,向著街道兩邊看去:“不必麻煩了。”他的聲音透過車簾,傳到了小廝的耳邊。
能被派到文清辭身邊的小廝,自然是很有眼力見的。
“是,文先生。”聽文清辭不急,他便也慢了下來,甚至還朝馬車裡的人介紹道:“這條街儘頭,就是雍都的西市,許多打西域來的客商,都在此交易。東西或許不大值錢,但是無論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能在這裡找到……”
想起有關於文清辭的傳說,那個小廝還不忘補充一句:“對了!裡麵還有胡醫,他們那些西域胡藥啊,我還真沒有見過。不知道文先生有沒有了解?”
聞言,文清辭的視線不由越過人群,向這條路的儘頭看去。
那座坊市外,果然熱鬨非凡。
說話間,馬車正好駛過長街,走到了西市外。
雍都不知何時下起了蒙蒙細雨,青石板鋪成的長街,也因此變得濕漉漉的。
“稍等,”文清辭忽然開口,想到了什麼似的說,“先停在這裡,我想下去看看。”
“籲——”
小廝忙扯韁繩,停下了馬車。
文清辭撐傘,從馬車裡走了下來,徑直朝西市內而去。
他這一趟,並不是對小廝空開口中的“胡醫”起了興趣,而是因為另一件事……
再過幾日就是謝不逢的生日了。
於情於理,自己都應該給他準備一個禮物才對。
……
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每年生日的時候,都會在太殊宮裡大慶一番。
可是作為太殊宮裡的透明人,直至謝不逢的生日臨近,都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件事。
就像這個日子本就不存在一般。
唯一一個絕對記得這個日子的蘭妃,也在謝不逢生日前出了意外。
寅時,天還黑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將整個太醫署從睡夢之中喚醒。
“太醫,快來太醫啊——”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人還沒進殿,尖厲的聲音便已經透了進來,刺到了殿中人的耳邊。
夜裡當值的太醫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怎麼了?敢問這位公公是哪個宮裡的?”
小太監彎腰扶著廊柱,一邊艱難地調整呼吸一邊顫著聲說:“是蕙心宮!蘭妃娘娘……娘娘她怕是要早產啦!”
太醫被嚇了一跳,提起藥箱便走了出來。
殿外的冷風一吹,他才終像想起什麼似的攥緊了拳說:“……文太醫,對了!文太醫今晚也在宮裡!”
幾個月的相處,太醫署裡的人,雖還懼怕著他。
但是在這群人眼裡,文清辭卻早已成為了近乎萬能的存在。
無論是想找個人與自己分擔這份過大的責任,還是單純的求助,文清辭都是最好的選擇。
這位太醫的話,提醒了小太監。
“好好!您快些先去蕙心宮吧,我現在就去找文太醫!”
“好!”
雍都下了一整夜的雨。
不過是從蕙心宮跑到太醫署,小太監的靴襪和衣擺,都已經被雨水所浸濕。
他剛跑到文清辭的小院門口,還沒來得及敲門,就聽眼前那扇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被裡麵的人打了開來。
身著月白色大氅的太醫倚在門口,笑著輕輕扶住了沒有站穩、險些摔倒的他。
淡淡的苦香,被晨風吹了過來。
文清辭的身體還未恢複,昨晚的雨下得他胸肺憋悶,因而後半夜就早早醒了過來。
他雖然沒聽到太監在前殿說了什麼,但是不遠處那番動靜還是讓他猜到,大概是蘭妃那邊出了意外。
沒有任何猶豫,文清辭連忙起身,迅速換好衣服洗漱一番向外走去。
積攢一夜的寒氣與冷氣侵蝕而來,文清辭身上的大氅也有些擋不住。
剛一站定,他便輕輕地咳了幾聲。
小太監不由一愣,路上準備好的詞,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出口了。
——蘭妃的身體狀況很是危險。
這對任何太醫而言,都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文清辭真的會願意和自己一起去蕙心宮嗎?
就在那小太監滿心忐忑的時候,文清辭的咳嗽,終於停了下來,他有些抱歉的朝小太監笑了一下,直接說:“走吧,我和你一起去蕙心宮。”
擔心驚擾到謝不逢,文清辭刻意壓低了聲音。
“是…是……”方才愣在這裡的小太監終於回過神,轉身和文清辭一起向蕙心宮而去。
恍惚間他忽然意識到。
剛剛的那一刹那,自己竟然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與文清辭有關的種種傳聞。
眉間的朱砂,與那雙寫滿了悲憫的黑眸。
此刻的文清辭,正如渡人出苦海的神佛一般……
文清辭出門的動作很小心。
但是在他闔上臥房窄門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少年,還是緩緩地睜開了眼眸。
謝不逢的視線,不由穿過微啟的窗縫,向小院裡看去。
和太殊宮大多數地方不同,太醫署角落這座不起眼的小院,排水做的並不太好。
一晚過去,地上的積水已經漫過了青磚。
昨晚的雨下的很大。
少年的目光和心緒,不由亂了幾分。
皇陵裡的十三年生活,讓謝不逢養成了淺眠的習慣。
睡覺的時候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他便會從睡夢中驚醒。
可是昨天晚上下了那麼一場雨,自己竟然都沒一丁點的感覺……
直等文清辭打開門,小院裡的冷風將他身上那股苦香從屋內吹出,謝不逢才終於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謝不逢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搬到太醫署之後,似乎已經不再會像從前一樣,於夢中莫名奇妙的驚醒了。
不知道是文清辭身上那股淡淡的苦香,還是他的存在,竟有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此刻苦香散去,謝不逢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種被人拋棄的孤單與失落。
寅時銀月依舊高懸。
看到那輪將滿的月亮,少年突然想起……明天,好像是自己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