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 雍都仿佛回到了冬天。
寒氣與冷氣一道順著皮膚滲入骨骼與臟器,文清辭不由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整個太殊宮的人都知道文清辭的病還沒有養好。
聽到咳嗽聲,與他並肩而行的小太監也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來,向文清辭看去。
“文太醫您……”
“不打緊, ”文清辭輕輕地笑了一下, 將方才伏抵在唇邊的絲帕拿了下去, “我們走吧。”他淡淡地說。
“哦, 哦好的!好的!”小太監慌忙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同時心中不由一緊。
方才他似乎看到, 文清辭抵在唇邊的白色絲帕上……好像沾了一些血?
小太監腳步一頓, 慌忙將心中那點恐懼壓了下去。
與此同時,又忍不住默默地祈禱。
老天保佑文清辭千萬不能出事……他可是現如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石板路上的積水, 打濕了文清辭的衣角。
他卻像是對此毫無所知一般。
文清辭一邊快步向蕙心宮去,一邊趕忙借著這個時間門問身邊的太監:“蘭妃娘娘具體是什麼情況?”
“這, 這……娘娘好像是快要生了, 身下流了很多血, 肚子又疼得不行, 完全使不上勁來。剩下更具體的,奴才也不知道了。”
聞言,文清辭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小太監應該是蘭妃一出事,就跑到了太醫署來救助, 不知道詳情也是正常的。
不過憑借他這三言兩語,文清辭的心中也隱約有了一點答案。
——蘭妃早產了。
外傷導致的胎盤早剝, 使她腹部在此時劇痛起來,半點力氣也用不上。
胎兒進入產道,卻半天生不出來。
怎麼辦?
到底應該怎麼辦?
雍都又下起了小雨,蒙蒙雨滴落在文清辭的身上, 沾濕了他的烏發。
但正陷入思考的文清辭,完全沒有時間門去想這個問題。
文清辭是一個非常有危機感的人,穿書之後的每一天,他都從未落下過對醫術的學習與精進。
且身為現代的人的他,也先天掌握著更加的全麵的醫學知識與理論。
但無論怎麼說,在穿書之前文清辭都隻是一個醫學在校生而已,他幾乎沒有臨床經驗。
文清辭從不自信他可以輕鬆解決這樣的危機。
他一邊向前走,一邊緩緩地攥緊了手心。
修剪平齊的指甲,刺入手心的皮肉,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文清辭又輕輕地咳了起來。
他的大腦飛速思考著。
最先冒出來,也是最先被文清辭否定的計劃,便是剖宮產。
這個時代的衛生條件根本達不到手術要求,更彆說自己完全沒有這方麵的臨床經驗。
……就算有的話,按照這個時代的習俗,太醫也是不能協助分娩的。
頂多隻能隔著一道簾子,診脈開藥方,再紮幾下針。
所以文清辭原本做的打算,就是控製嬰兒大小,並時刻關注胎位,在生產之前第一時間門以外力轉胎。
文清辭想著想著,便已走進了蕙心宮。
明明宮門距離蘭妃住的後殿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剛一進門,文清辭便覺得自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文太醫,這邊走!”不知是誰小跑著過來,將文清辭向後殿帶去。
“好。”
天還黑著,蕙心宮卻哄鬨一片。
這樣的吵鬨並沒有叫亂文清辭的思路,反而叫他在瞬間門冷靜了下來。
蘭妃沒有選擇,必須順產。
這次的情況,或許比原著小說裡更加危險。
……擋在她麵前最大的問題,是劇痛。
被巨大痛意所籠罩的她,壓根沒有辦法使勁生出這個孩子。
這個時代沒有現代的那種麻藥,芙旋花丹這類東西治療頭痛還好,用在做手術上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文清辭難得在臉上斂去了笑意,顯得有幾分嚴肅。
看到他的表情,周圍人更是靜若寒蟬。
甚至有小宮女偷偷在一邊抹起了眼淚。
……蘭妃今天這一關,怕是難以過去了。
“彆哭,”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文清辭忽然停下腳步,笑著向那個宮女看去,“蘭妃娘娘不會有事的。”
就在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門,文清辭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原主之所以“惡名在外”,其中一大原因,便是他醫毒並用。
如果尋常的方法不行的話,那麼自己不如……走和原主一樣的路?
“帶我去蘭妃娘娘那裡,再把穩婆叫來。”文清辭一邊說一邊將藥箱打了開來,在最後一層的暗格裡,取出了一顆淺綠色的丹丸。
——這是原主留下的,文清辭從來沒有用過的毒藥。
按照神醫穀醫書中所說,這枚丹藥會麻痹使用者的神經,並逐漸對該係統造成永久性損傷。
在這個時代可謂無比危險。
但同時,它卻也有著令人感覺不到疼痛與冷熱的能力。
原主曾在醫書這頁做過標注,記錄了自己想要將它當作麻藥使用的想法。
甚至於在此之前,他已經在動物身上做了幾次實驗。
並將實驗的結果以起效速度,詳細記錄在了筆記之中。
從這個角度看,它似乎也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夠找到的麻藥。
……此時隻能賭一把。
文清辭緩緩將手按在了自己的腕上。
這顆淺綠色的丹丸是有解藥的,如果有什麼意外發生,自己的血液也能夠起到一定作用……
事態緊急,沒有時間門給文清辭糾結。
他幾乎是立刻做出了決定。
幾位穩婆被太監帶著來到了文清辭的身邊,連帶著還有剛才那位提前來到蕙心宮的年輕太醫。
一身月白的文清辭緩緩將手中的淺綠色丹丸遞了出去。
“將這個給蘭妃娘娘服下,”文清辭的視線緩緩從她們的身上掃過,並仔仔細細地叮囑著,“等上大概一盞茶的工夫,藥便會起效,屆時蘭妃娘娘將暫時感受不到痛意,你們趁此機會立刻幫她分娩。”
……文清辭的意思是,他給自己的是麻藥?
那幾個穩婆沒有多想,忙將東西收了下來。
可是站在文清辭對麵的那個年輕太醫,臉色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煞白如紙。
“等等!”他突然出聲,將手攔在了那幾位穩婆的麵前。
年輕太醫注視著文清辭的眼睛,幾乎是咬著牙問:“不知文太醫給的這究竟是什麼?”
“凡是宮中貴人能服用的丹藥,都已經被登記在了太醫署的名冊上……可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此前名冊上並未出現過任何一味淺綠色的丹藥。”
說話間門年輕太醫攔在文清辭眼前的那隻手,都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
他並不是故意要找文清辭的麻煩。
一旦蘭妃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這個當值太醫就是第一個會被處理的人!
他是真的賭不起。
文清辭再次瞥了那枚丹藥一眼,接著淡淡回答道:“是一種毒。”語畢,他還輕笑了一下,似乎不覺得自己所說的話有什麼問題。
文清辭回答得格外坦蕩。
然而聽到他的話,那個拿著丹丸的穩婆驚叫一聲,差一點便將手裡的東西扔了下去。
竟然是毒藥!
方才文清辭走來的時候,帶著一身清貴之氣,恍惚間門竟讓她們忘記了有關這人的種種恐怖傳說,以及那個“仙麵羅刹”的名號。
穩婆不由起了一身冷汗……
文清辭果然和傳說一樣,隨手用毒。
方才的救命丹藥,瞬間門就成了燙手的山芋。
此時這個角落,除了穩婆與太醫以外沒有旁人。
沒有糾結的時間門,今夜當值的那位年輕太醫咬了咬牙,他向前走一步,壓低了聲音對文清辭說:“……現今賭一把,完全按照往常的規程來,就算蘭妃娘娘出了事,也都是天意,或許能博得個從寬處理。”
他這話說得也有些糾結與猶豫,沒什麼底氣。
畢竟在《扶明堂》這本宮鬥小說的世界裡,是真的存在“治不好她,你們便通通陪葬”這回事的。
說完那個年輕太醫抬頭看了文清辭一眼。
……他不懂文清辭為什麼要選擇鋌而走險。
和自己這個當值太醫不一樣,文清辭本來就不是這件事的第一負責人。
更彆說他現在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就算蘭妃出了事,或許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這一點,文清辭自己一定也是知道的。
那太醫頓了一兩秒,還是決定繼續說:“可要是娘娘真的吃了你給的‘藥’,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給貴人下毒,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啊——”
文清辭此舉簡直是瘋狂至極!
然而聽了這個年輕太醫的話,文清辭卻隻是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半個字都沒有多說。
文清辭繞過那名年輕太醫,直接對幾個穩婆說:“此地隻有我們,你們就當從未聽說過這位丹藥是什麼,放心用它便是。”
幾個穩婆對視一眼。
文清辭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宮裡麵混了這麼多年的她們,全都明白了這位太醫的意思。
——文清辭打算讓她們裝作不知情,自己將這件事的責任擔下來。
這幾位穩婆,大多數時候都生活在宮外,因此聽了不少有關文清辭亂七八糟的傳言。
在懼怕他的同時,又隱約將文清辭當做“醫神”看待,對他不由多了幾分信任。
猶豫片刻,最年長的那個上前問:“……不知文太醫,您對此有幾分把握?”
文清辭並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緩緩移開視線,向後殿所在的位置看去:“時間門不等人。”他笑了一下,輕輕地說。
文清辭這雲淡風輕的模樣,和整個蕙心宮緊張的氣氛格格不入。
然而他這樣的表現,偏偏使那幾個穩婆下定了決心。
剛才與文清辭問話的那個穩婆,攥緊了手中的藥丸。
“走——”語畢,便帶著其他人向後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