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就賭這一把!
回廊上轉眼空了不少,隻剩下了文清辭與剛才那個年輕的太醫。
對方的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了黃豆大小的汗珠,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此時他正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看著文清辭,眼眸寫滿了恐懼。
——既是對死亡的,也是對文清辭的。
“走吧,”文清辭點了點頭,輕聲對他說,“去殿外等著。”話音落下,便緩步向前走去。
那太醫本想跟上,可邁步才發現,自己的腿早就已經僵硬在了這裡,僵直在這裡,動都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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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心宮後殿之外站滿了人。
蘇夫人帶著蘇雨箏站在最前方,兩人攥著手裡的絲帕,緊緊地盯著殿門。
在此時情況下,蘇雨箏甚至也隻瞄了文清辭一眼,便趕忙將視線收了回去。
走到這裡之後,文清辭才確定,自己剛才聞到的濃重血腥味,並不是錯覺。
——幾乎整個蕙心宮的宮女,都捧著承滿了血水的銅盆出出進進。
殿內不時傳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這裡的氣氛,緊張到令人感到窒息。
眼看著天色也慢慢地亮了起來。
太醫院院令禹冠林也急匆匆地從宮外趕到了蕙心宮。
老太醫站在殿前空地上正喘著氣,還沒來得及和文清辭打個招呼問問情況,就聽到方才的尖叫聲忽然像是按了暫停鍵一樣不見了。
“這……這是什麼情況?”
禹冠林被耳邊這片寂靜給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將手按在了胸前。
在生產過程中,尖叫聲忽然停止,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啊。
正當他想通知宮女吊起簾子,自己進去號脈的時候,文清辭突然緩步走了過來對禹冠林說:“禹大人,不必驚慌。”
“不必驚慌?”禹冠林下意識將文清辭的話重複了一遍。
他終於注意到文清辭的表情,淡定得嚇人。
文清辭朝前看了一眼,接著轉身對禹冠林說:“蘭妃娘娘吃了我給的丹藥,暫時不會感到任何痛意。”
“你給她吃了什麼丹丸?”禹冠林下意識問。
“醍鑰。”文清辭淡淡答道。
“你瘋了嗎?!”禹冠林瞬間門瞪大了眼睛,和剛才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太醫不一樣,他可是聽過文清辭說的這味藥的大名的。
他不由脫口而出:“那可是劇毒啊!”
說完禹冠林才意識到有些不對,他慌忙將嘴閉上,四周張望著觀察了起來。
不過文清辭並不介意。
他點了點頭說:“放心,我有解藥。”
“——你啊!”看出他打算賭一把的禹冠林狠狠咬牙。
說完便快步向前走去,向那些剛端著水出來的宮女,去詢問蘭妃的狀況。
……不知怎的,文清辭竟然從他的話語裡聽出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來。
禹冠林走後,文清辭的身邊空了下來。
見那枚淺綠色的丹丸起效,文清辭不由鬆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他稍稍放下心來,一陣熟悉的聲音,便於他的背後響起。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琥珀色的眼瞳,冷冷地向他看來。
文清辭方才離開太醫署的時候,有意沒有驚動謝不逢。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少年竟然還是來到了這裡。
文清辭明白,謝不逢問的並不是自己為什麼要給蘭妃吃這種藥,而是問自己為什麼要摻和進這件事裡。
他又深深地看了後殿一眼,接著轉身走到謝不逢的身邊。
“殿下,藥與毒倘若不用的話,便沒有任何區彆。隻有用了,它才會被用藥的那個人,賦予意義。我今日來此,便是為了賦予它意義。”
謝不逢的目光一晦。
文清辭的聲音不大。
可話音落下之後,空地上的所有人,都齊刷刷地將視線落到了他的身上。
安靜了幾秒,蕙心宮空地之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以及隱約的笑意。
“愛卿說的是。”聽說蕙心宮的事後,皇帝一大早也來到了這裡,此時他正遠遠地看著文清辭。
身著明黃長袍的男人壓低了聲音,笑著喃喃自語道:“……藥本無意義,全憑用他的人來定。”
皇帝的神情無比輕鬆。
說完這句話後,竟又笑了一下。
剛才來蕙心宮的時候,他已經聽太監說了文清辭將什麼喂給了蘭妃。
然而皇帝竟半點也不惱。
明明蘭妃和她肚子裡的小公主正在裡麵急救,可皇帝連看都沒有多看那裡一眼。
他隻是自顧自笑道:“果然是用藥入神啊。”
皇帝的話語裡,寫滿了冷血。
眼見文清辭給的藥起了效果,殿裡的人真的暫時不知痛意,那幾個穩婆更是不敢耽擱。
有原著劇情的幫助,文清辭知道蘭妃這一胎會是臀位,因此早早幫她控製了胎兒的大小。
在此背景下,穩婆們也在用儘畢生所學,幫蘭妃生下這一胎。
時間門一分一秒過去。
太陽不知何時升了起來,暖暖的金光灑滿了整座小院。
一晚下雨積攢下來的寒氣,也被衝淡了不少。
可是直到這個時候,文清辭手腳依舊冰涼。
大概六點半了。
按照原主筆記中所寫,再過半個小時,自己便必須去將毒解開,不然等毒素徹底破壞神經係統就會釀成大禍。
文清辭屏住呼吸,於心中默默倒數著時間門。
他從來都沒有覺得時間門過得如這樣快過。
文清辭緊緊盯著後殿。
他沒有看到,謝不逢的視線始終落在自己的身上。
少年正在觀察著他。
長長的睫毛與漆黑的眼瞳,將文清辭的情緒儘數藏了起來。
但他挺直著的腰背,與半刻也不轉移的視線,還是明白告訴謝不逢——文清辭無比關心蘭妃的現狀。
……此時藥已經像他說的那樣起了效果,文清辭的目的應該達到了才對。
他此時的關注是不是證明,除了“醫”以外,文清辭更在乎的,還有每個交到他手中的“命”?
十五分鐘……
十分鐘……
時間門一點點過去。
原本等在蕙心宮外的皇帝也到了該上朝的時候。
他正準備吩咐身邊的賢公公離開這裡。
下一刻,眾人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清澈的啼哭。
“生了——”穩婆激動的聲音從殿內傳了出來。
下一刻就有小宮女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皇帝磕了三個響頭,接著大聲說道:“稟陛下,蘭妃娘娘所產是公主!蘭妃娘娘生產順利,母女均安!”
母女均安……
自己賭對了!
文清辭終於長舒一口氣,紮在心中的那一根刺也落了下來。
他的身體不由踉蹌了一下,下一瞬額頭突然傳來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痛。
回過神,文清辭不受控製地咳嗽了起來。
“文太醫您沒事吧?”聽到蘭妃母子均安,蘇雨箏也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文清辭的身邊,一臉著急地催促了起來,“您快些去休息吧!”
“無妨,”文清辭緩緩搖頭,艱難地向前走去,“我先去看看蘭妃娘娘。”
他必須在第一時間門替蘭妃解毒。
此時後殿外已經圍滿了人,方才還要走的皇帝留了下來,慷慨地宣布著自己的賞賜。
蕙心宮裡熱鬨極了。
可是這片熱鬨卻與謝不逢沒有半點關係。
他被這整個世界拋棄在外,無人理會他……更無一人記得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這種孤寂,謝不逢早已習慣。
此時他隻是覺得……消失於人群之中的月白色身影,格外的刺眼。
就連文清辭也忘記了自己。
在這裡站不知多久。
少年終於不由低頭,自嘲地笑了一下。
……自己怎麼會有那種莫名其妙的無聊期待?
文清辭今天成功救了蘭妃一命,自然是會被眾人擁簇,熱鬨好一番。
至於蕙心宮裡的小公主……與自己生在同一個晦氣的日子,應感到倒黴才對。
少年緩緩轉身,一步步向蕙心宮外走去。
雍都的雨又下了起來,甚至相比於早晨,更大了幾分。
滴滴嗒嗒,滴滴嗒嗒。
不過幾秒,便打濕了少年的肩與發。
謝不逢獨自穿過蕙心宮,緩步向長得一眼望不到儘頭宮道走去。
雨滴砸落,如針如淚。
宮道上起了霧氣,遮住了前方的景致。
就在謝不逢將要徹底被大雨淋濕時候,他的背後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沒有等謝不逢反應過來,一把紙傘,便再次輕輕地撐在了他的身邊。
與此而來的,還有股淡淡的苦香。
少年的心臟,忽然就這麼沉沉地跳了起來。
他屏住呼吸,竟不敢回頭,看身邊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