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殊宮裡人人知道,謝不逢一直跟在文清辭的身邊,幾乎與他形影不離。
而身為翰林的文清辭,又是自己的心腹。
皇帝倒是不擔心一心向醫、明顯無心朝堂的文清辭會幫謝不逢。
他隻擔心謝不逢上戰場後,那群人很可能會看在文清辭的麵子,將少年安排在後方較為安全的地方。
不過要解這一題,倒也簡單。
……隻用讓文清辭,親手將謝不逢送上戰場就好。
*
知道皇帝的意圖後,文清辭變得格外不安。
這一晚他半夢半醒,加起來也沒睡夠兩個時辰。
心臟也因不安而瘋狂跳動著。
天剛蒙蒙亮,文清辭便起床更衣離開了房間,去外麵吹風冷靜。
雖然已是夏天,但是鬆修府的清晨,空氣裡仍透著寒意。
文清辭一邊回憶《扶明堂》裡的劇情,一邊漫無目的地順著府內假山向前走去。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一座熟悉的院門外。
——謝不逢暫時住在此處。
這是整座府邸,最角落的院子。
周圍除了假山與小林外,什麼也沒有。
謝不逢並沒有緊鎖院門,而是留了一道縫隙。
一道銀光從殿內閃過。
隔著這扇院門,文清辭看到少年竟然也和自己一樣,早早便起了床。
此時他正在小院內獨自練劍。
兩人的視線輕輕地撞在了一起。
原本打算離開的文清辭猶豫了一下,推開門走了進去。
謝不逢的手中,是一把墨色重劍。
這把劍毫無裝飾,刃上更是鏽跡斑斑,怎麼看都不是一柄好劍。
可是它在謝不逢的手裡,卻像有了生命般凶狠。
少年的劍法沒有任何華麗修飾,完全以攻為守。
他的招式直白、雕悍,每一下都是奔著取人性命去的。
文清辭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因為謝不逢的劍法而變得輕鬆了一點。
謝不逢是一個天才。
他竟然僅憑武譜,便將重劍練到這個程度……
難怪能破了皇帝設下的必死之局,爬出屍山、殺回雍都。
謝不逢住的小院,幾乎沒怎麼打理,地上還有一層碎石。
看到腳下的東西,文清辭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彎腰撿了一枚石子在手中。
下一刻,便將它朝謝不逢所在的位置擲了出去。
文清辭的身體沒有多少內力,但是暗器向來以巧製勝,追求的就是以小搏大。
當初太殊宮宮變的時候,那幾個朝他而來的侍衛,都沒能躲過文清辭的暗器。
但是這一回,石子還沒有近身,便被謝不逢手中的劍氣逼走,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殿下的身手果然好。”文清辭忍不住誇了少年幾句。
聞言,謝不逢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重劍。
方才冰冷滿是殺意的目光,忽然變得柔和了起來。
被文清辭誇獎之後,謝不逢垂下了眼眸。
過了片刻才輕聲吐出一句“謝謝。”
往常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少年,難得糾結了一下應該如何回應對方的話。
文清辭看到,為方便練劍,謝不逢穿著一身黑色勁裝。
束發的緞帶不知道什麼時候鬆了開來,微卷的黑發,也因此披散在了背後。
謝不逢的額上冒出了一點汗。
有幾縷長發粘在了臉上,非但沒有將少年襯得狼狽,反叫他的五官看上去愈發淩厲、危險。
如剛才從野獸幻化成人一樣。
文清辭被謝不逢那雙琥珀色眼眸中,不經意間露出的寒意所震。
他頓了頓,笑著朝謝不逢走了過來。
“殿下的發帶呢?”
清潤的聲音,如溪流從謝不逢的心間滑過。
少年下意識抬手,朝發上摸了一下,接著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根束發的緞帶,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下去。
自己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有些無禮?
陌生的念頭剛從謝不逢腦海中冒出,他耳邊便傳來了一陣輕響。
文清辭緩緩將自己手腕上懸著的那串藥玉取了下來。
謝不逢住的小院不大,背後便是進屋的台階。
不知不覺中,少年已經比文清辭高了大半個頭。
文清辭上了兩級台階,才勉強夠到謝不逢的發頂。
少年不懂文清辭要做什麼,下意識轉身朝他看去。
“殿下,彆動。”
文清辭的手緩緩落在了他的肩上,攔住了少年的動作。
接著用手指慢慢將謝不逢的長發攏了起來。
謝不逢的頭發極多,且生來微卷,打理起來不怎麼簡單。
但是文清辭的動作,卻格外耐心。
明明現在什麼都沒有發生,甚至文清辭仍有改變劇情的心思,可是一想到原著裡的描寫,他便忍不住心虛。
與此相伴的,還有一點愧疚與緊張。
意識到文清辭是要幫自己束發後,謝不逢呼吸都變得小心了起來。
這樣安靜的他,與初見時那個不羈又尖銳的少年簡直不似一個人。
或許是因為心虛。
文清辭眼中的謝不逢,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憐。
就像一隻明明表現很乖,卻還是將要被遺棄的狼犬一樣……
文清辭:“……”
等等,我這是在想什麼有得沒的?
怎麼能把未來大boss比作動物。
文清辭趕忙將心中亂七八糟的東西扔到了一邊。
他耐心用手上那串細細的晴藍色藥玉,綁住了謝不逢的長發。
寬大的衣袖,撩過謝不逢的臉頰,從手腕間滑落下去。
文清辭身上淡淡的苦香,也在這個時候,將少年包裹。
謝不逢下意識想要屏住呼吸,卻又忍不住貪婪地深嗅。
恍惚間他突然伸出手,牽住了文清辭的手腕。
“怎麼了,殿下?”
文清辭的心不由一驚。
謝不逢緊握著文清辭的手,緩緩轉過了身。
他走上一級台階,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隻剩下一拃。
身高也忽然沒了參差。
文清辭不由生出錯覺……自己的鼻尖,隻差一點點便與謝不逢相碰。
呼吸在不經意間交錯,文清辭下意識將頭側到一邊,想要躲避少年的注視。
可謝不逢卻忽然在這個時候,看著他的眼睛,幾乎一字一頓地問:“假如……假如我喜歡上一個男人,應該怎麼做?”
謝不逢麵色鎮定,但心臟幾乎要躍出胸膛。
他就這樣,說出了這十七年來,最為瘋狂的一句話。
少年的聲音,在此刻變得格外喑啞。
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