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五章 氣息糾纏(1 / 2)

羽箭斜斜飛過街巷, 刺入草垛之中,引起一陣歡呼。

病愈的兒童,終於走出了家門。

鼠疫漸息, 若不是空氣中的淡淡硫黃味,與街角還未收下的招魂幡不時提醒。

哪怕是身處其中的人,也會在某個刹那遺忘, 這裡不久前還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慘象。

黑色的戰馬, 押運糧草穿過長街。

羽箭自馬前飛過,驚得戰馬嘶鳴一聲。

長街瞬間寂靜。

下一刻,馬背上的人輕扯韁繩, 垂眸向不遠處地愣在原地的小孩看去。

站在一旁的婦人臉上瞬間沒了血色, 她搖了搖小孩的肩膀, 壓低聲音說:“怎麼在這裡射箭?快!給巡官大人賠個不是!”

“是…是……”小孩完全被嚇傻在了這裡。

謝不逢的視線, 緩緩從街邊掠過。

長街兩邊聚了五六個孩童,人人手中拿著羽箭, 草垛上還有一個巴掌大的箭靶。

他們似乎是在這裡比試。

意識到自己不小心驚擾到貴人,此時幾人皆一動不動, 呆立於原地。

就在這個時候, 謝不逢從馬背上躍了下來。

從戰場上走下的他, 身上自有一陣煞氣。

完蛋,死到臨頭了……

就在絕望之際, 謝不逢的聲音忽然於耳邊輕輕響起:“弓箭給我。”

“啊?哦,好好!”小孩愣了愣,不由自主便將手裡的東西遞了出去。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那把木弓便在謝不逢的手中輕旋了一下,隨著一陣破空之音,銀色的羽箭猶如一顆流星, 從謝不逢的手中飛射而出。

懸掛箭靶的草垛,瞬間被餘力震得哄散開來。

不過眨眼,羽箭便深深地沒入了箭靶之中。

由韌草編成的箭靶,竟也被它刺得裂成了四瓣。

“給你。”謝不逢輕輕挑了挑眉,將手中的羽箭交回了方才的小孩手中。

長街上眾人先愣了一下,接著立刻爆發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

“巡官大人!巡官大人!”

“大人英武!!!”

……所以,巡官大人沒有生氣嗎?

“大人!”那小孩愣了一下,忽像想起什麼似的小跑上前,將手抬高說,“這,這個,給您……”

他手裡的,是一隻小小的石珠——應當便是此次比賽的彩頭了。

石珠並不值錢,隻做了最簡單的打磨。

伸出手後,他便有些後悔……巡官大人,會不會嫌棄這個彩頭?

沒想下一刻,謝不逢竟然無比鄭重地將東西接了過來,接著握在手中,打馬而行。

他的唇邊,現出了一點淡淡的笑意。

周圍人瞬間激動了起來,歡呼聲變得比剛才還要大。

“巡官大人”這四個字,在刹那之間響徹整個漣和。

每一個字裡,都是對謝不逢的尊崇、感激與敬佩。

不遠處,正在空地上忙碌的文清辭聽到這陣歡呼,不由自主地轉身向長街上看去。

烈日自背後照耀,這一刻的謝不逢,竟然與文清辭記憶中北地的他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心跳也在此時,隨著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一道快了起來。

不等文清辭反應過來,黑色的戰馬便停在了他的身邊。

謝不逢單手翻身下馬,緩緩舒展掌心,小心翼翼地將那顆石珠,放到了他的手中。

在衛朝,將彩頭贈與他人,有與他榮辱與共的意思。

見狀文清辭身邊的太醫瞬間瞪圓了眼睛。

而這一瞬間,文清辭竟從這雙淺淺的琥珀色眼瞳,看出了期待與一點隱藏極深的忐忑……

謝不逢當年的話,忽地一下浮現在了文清辭的耳邊。

“假如我喜歡上一個男人,應該怎麼做?”

文清辭的耳邊,嗡的一聲響了起來。

*

漣和鼠疫漸消,但要想從根源上解決還得改林育荒。

謝不逢日日都在忙碌此事,奔波在漣和周圍的城鎮與山林之中。

十足一副一心為民的樣子。

州縣百姓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儘職儘責的大官。

看到謝不逢每天忙個不停,他們恨不得為他和文清辭立下生祠,以表自己的欽敬之意。

……謝不逢做這些事的最初緣由其實非常簡單,他隻是將這裡,當做了山萸澗而已。

“這把扇子真好看,”已經和文清辭混熟了的太醫,走來看將桌上的折扇拿了起來,“扇麵竟是絲質的!這是永汀府產的吧?”

扇麵上繡著一叢綠竹,正在陽光的照耀下發著淺淺光亮。

文清辭如實回答:“我也不大知曉。”

“……不知曉?”太醫這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古怪,似乎手中的折扇也變得沉重了起來。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小心問:“這把扇子,不會是……巡官大人贈你的吧?”

文清辭:“……”

還真是。

謝不逢最近奔波往來附近州府,日日都要在那裡搜羅東西送到自己手中。

他似乎是在溫水煮青蛙。

正耐心等待著自己主動摘下帷帽的那一刻。

見文清辭不回答,那太醫便意識到,自己的猜想沒有錯……

這可怎麼辦啊!

相處一段時間,太醫逐漸從這個鬆修府的郎中身上,察覺到了他與已故的“那位”似曾相識的感覺。

現在看來皇帝陛下也是如此。

……他似乎真的對這個鬆修府來的郎中生出了幾分好感。

謝不逢與文清辭的事早就傳遍了整個衛朝。

身為太醫、處於太殊宮的他們,更是曾親眼見到謝不逢與……那屍體待在一起。

甚至跨過半個衛朝,將一口棺材娶回雍都。

陛下對那位,顯然是執念已深。

他不相信謝不逢會因為一段時間的相處,便對“那位”移情彆戀。

所以說,皇帝陛下可能是將這個郎中,看成了那位的臨時代替品……

太醫心中瞬間天人交戰起來。

出宮後皇帝陛下似乎比在雍都平易近人了一點,但是眾人對他的恐懼,卻是刻在了骨子裡的。

太醫有些想要人提醒這個堪稱天才的同僚,千萬不要深陷其中。

但一時間,竟又不知道應該如何說才好。

沉默半晌,他隻得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實不相瞞,巡官大人曾有一個亡,呃……亡妻。大人對他用情至深,哪怕那人已經故去很久,仍住在他的舊宅中,甚至……”

他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甚至好像還曾做法招魂。”

“你和那位乍一眼看的確有些相似。”末了,他意味深長道。

“咳咳咳……”坐在一邊整理醫案的宋君然突然咳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古怪,“你們大人的家事,和我們何乾?”

接著轉身看向文清辭,意味深長地說:“等忙完這些事,過兩天我們就要回去了。”

“對對!”聽到這裡,那名太醫不由鬆了一口氣,趕忙將自己手頭的東西收拾好說,“也是,那我就不多說了,你們忙吧!”

他慌忙退了出去,關上了議事廳的大門。

轉眼這裡就隻剩下了文清辭和宋君然兩個人。

一身青衣的宋君然垂眸看了一眼手頭的醫案,緩緩出聲提醒道:“最後一批病症較重的病患,也已逐漸痊愈,最晚後日我們便回穀吧。”

“瘋也瘋夠了,彆忘了你還欠我千金未還。”

說完,像是怕文清辭反悔似的,不等對方回答,宋君然便立刻帶著東西走了出去。

房間驟然變得安靜起來。

文清辭緩緩提筆,半晌都沒有落下。

……要走了嗎?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直到剛剛那一刻,自己都不曾生出“離開”的念頭。

似乎是從未想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似的。

人死不能複生。

“文清辭”早像剛才那個太醫所說,變成了“亡故之人”。

更何況在來漣和的路上,甚至於當年離穀之前,自己都曾答應過師兄,處理完俗事便回穀不出。

自己……似乎真的該走了。

可是一想到這裡,文清辭的心竟忽然變得空落落的。

半晌過去,紙張上都空白一片、未曾落下一字。

宮變前的那場宴席,與席上謝不逢危險的話語,直到現在還曆曆在目。

《扶明堂》的結局,也如一場不醒噩夢,始終提醒著他。

文清辭曾以為謝不逢一定是怨恨自己的……

至少在自己“生前”絕對如此。

而他後來的懷念與愛,或許夾雜著幾分“逝者為大”的意思。

——死人總是容易獲得原諒。

在他死後,生前的一點點好都會放大,人們甚至逐漸隻能記得這些。

人們永遠放不下對活人的怨恨。

死了才是白月光,紅玫瑰。

可是謝不逢的反應,卻和自己原想象的完全不同……

謝不逢似乎要比想象的,更喜歡自己。

這個念頭如一支羽箭,不知從哪裡飛來,“嗖”一下刺入了文清辭心中的草垛。

刺破了箭靶,並引得草垛震顫不止。

刹那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即將衝破厚繭,化蝶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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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漣和上空積滿了陰雲。

厚重的陰雲如壓在了胸.前的棉被,叫人呼吸不得。

“要下暴雨了。”禹冠林望著頭頂的天空悠悠說道。

這幾日操勞,讓他看起來越發蒼老。

說完他忽然回頭,意味深長地說:“今天可不是個趕路的好日子啊。”

宋君然不知哪裡出現,擋在了文清辭的身前。

他朝禹冠林笑了一下說:“可不是嗎,所以我說,你們的巡官大人還是暫時待在永汀府,過上幾日等天氣好了再和糧草一起回來吧。”

“……也是。”禹冠林笑道。

天已經隱約有了下雨的跡象,路上的行人也隻剩下了五個。

就在幾個人打算回縣衙署去的時候,不遠處的街巷那一頭突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謝不逢這麼早就回來了?

聽到街道上的動靜,不少已經進了屋的百姓,都探頭出來好奇觀察。

宋君然正疑惑著,便見一架刷著朱漆的馬車,出現在了拐角處。

接著是一群全副武裝的侍從,一行人浩浩蕩蕩,架勢極大。

……這不是謝不逢的人。

漣和縣眾人不由麵麵相覷。

守在縣衙署外的官兵猶豫了一下,立刻轉身小跑回去通知縣令。

“老太醫,這是誰?”宋君然壓低聲音,走去向禹冠林問。

沒想對方也愣了一下,接著一臉迷茫地搖頭:“實不相瞞,老夫也不認得。”

說話間,馬車已經穩穩地停在了空地上。

一個身材偏胖兩鬢斑白的男人,在隨從的攙扶下,緩緩從馬車內走了出來,接著環視四周。

他身著紫衣,頭戴梁冠,雖然不認得到底是誰,但卻一眼就可以從來人的衣著上判斷出,他是當今朝中的品大員。

縣令愣了幾秒,認出來人的身份之後,連忙跌跌撞撞上前行禮:“臣漣和縣縣令葛章通見過郡守大人——”

接著,周圍的官兵還有圍觀的百姓也跟著他一起行禮。

身為“巡官”的謝不逢,雖然也是品大員,但他並不喜歡有人向自己行禮。

因此這麼大的陣仗,在漣和還是頭一遭。

“郡守?他跑這裡來做什麼?”宋君然不解地嘟囔道。

他本來隻是自己抱怨一聲,可沒有想到聽到宋君然的話之後,在宮裡混了一輩子,見過的各種場麵的禹冠林竟然搭話了:“還能做什麼?邀功來得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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