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五章 氣息糾纏(2 / 2)

在漣和縣之前,凡遇到鼠疫,百姓幾乎隻有等死一個選擇。

此次漣和縣的事處理妥當,堪稱史無前例。

不必猜都知道,被皇帝派往此處的巡官,一定會將大事小情上報至雍都。

現在漣和已經沒了危險,禾梁郡的郡守,終於趕過來親見巡官。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與巡官搞好關係,讓對方進京美言的時候,把自己也加進去。

果不其然。

就像禹冠林說得一樣,禾梁郡守剛來這裡便對縣令問:“巡官大人在何處?”

“額,這個……”縣令想了一下,趕緊回答,“巡官大人他去了永汀府附近,處理糧草一事。”

“嗯。”禾梁郡守的臉上,瞬間生出了幾分懊悔,似乎是後悔自己怎麼來得這麼早。

說話間,又一輛車停在了這裡。

一個穿著深綠色官服,身材白胖的年輕男子踩著小廝的脊背,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這是什麼鬼地方,”他不屑地向四周張望道,“爹,你說我們要早早到。結果呢?人家巡官大人乾脆不在這裡待著,我們來這麼早有什麼用啊。不如昨天聽我的,在永汀府待著,說不定還能更早遇見他呢。”

“你少說兩句。”禾梁郡守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瞪了兒子一眼。

接著轉過頭去清了清嗓子說:“算了,你先帶我們二人四處走走看看吧。”

“是,是!”縣令連忙應下,彎腰帶兩人向縣衙署中去。

他們帶來的侍從,隨之守在了縣衙署外,顯然暫時是不打算將其他人放進去了。

“晦氣。”宋君然暗啐一聲。

……禾梁郡守一個品官,定然能夠將謝不逢認出。

屆時裝不下去的謝不逢,會不會也直接在文清辭的麵前撕開偽裝?甚至使用什麼強硬手段。

宋君然不由想起那天自己不小心看到的瘋狂畫麵……

若是師弟落入謝不逢的手中,怕是被吃得連渣都不剩!

宋君然瞬間緊張了起來。

不行,一定要早早離開……

文清辭和宋君然此行隻帶了幾件換洗衣物,最重要的行李就是藥箱。

此時兩人正在空地上為病患診脈,藥箱正好就放在手邊。

若是想走的話,他們現在就可以走。

想到這裡,宋君然幾乎是立刻便下定了決心。

他緩緩走去拍了拍文清辭的肩膀,將對方帶到拐角的僻靜處後壓低了聲音說:“禹冠林說的沒有錯,看這天氣似乎是要下暴雨了。我們還是趕在下雨之前,早早離開這裡,不要再耽擱了吧。”

宋君然的語氣雖然平靜,但是格外堅定。

他不是在和文清辭商量,而是單純地告知師弟自己的決定。

文清辭瞬間心亂如麻。

他下意識攥緊了手心……

混沌中,不遠處縣衙署院門的“吱呀”一響,忽然將文清辭的注意力拽了過去。

他下意識回頭,逃避一般地朝哪個方向看去。

漣和縣衙署的麵積,還不如太醫署大。

沒用多長時間,縣令就已經帶著禾梁郡守兩個人參觀完畢,並從中走了出來。

在文清辭回頭的同時,縣令也看到了他。

“郡守大人,遠處那位便是此次開出藥方的大夫!不止如此,他還日日在空地這裡守著重病的病患,為他們診脈治療,忙得腳不沾地!”縣令的話語裡,滿是感激與敬佩。

“哦,對了……不止如此,城外硫黃熏蒸之法,也是這位先生提出來的。可以說若是沒有他,漣和絕對無法治理好這次的鼠疫。”

說完,縣令連忙朝著文清辭和宋君然招手說:“兩位先生,煩請過來一趟。”

禾梁郡守的視線,隨著縣令的話落在了文清辭的身上。

他不由皺眉,上下打量了這個古怪的大夫一眼。

在這個時候,禾梁郡守等兒子已經率先開口了:“你說這藥方是他一個人開的?硫黃熏蒸也是他提的?”

“是,大人。”

“他就這麼有能耐?”身著綠衣的男子,話裡帶著幾分懷疑,“怎麼所有的功勞,全落在他的身上了。”

漣和縣令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有些不解地朝著這位貴人看去,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對方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呃……”他張開了嘴,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才好。

這個時候,一邊的禾梁郡守笑著撫了撫胡須,思考片刻沉聲說:“這藥方,自然是他開出來的。功勞自然不能不報。”

“但是我看這硫黃熏蒸之法,就不必是他了。”

和在漣和當了一輩子縣令,在這方麵非常遲鈍的葛章通不同。

一邊同樣處於空地之中的禹冠林,則完全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了。

他上前走去,拱手向禾梁郡守行了一禮,然後意味深長地說:“郡守大人,是想讓貴公子承了此功?”

禾梁郡守認得禹冠林。

在他的印象中,禹冠林應當是一個很識時務的太醫才對。

他今日說話……怎麼帶著明顯的嘲諷?

甚至不講規矩地將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說了出來。

禾梁郡守來漣和縣,除了給自己邀功請賞外,更重要的是要找些功績,安在他的兒子的頭上。

他兒子完全不懂醫術,說那藥方說是他所開,一定沒有人會相信,可是用硫磺熏蒸這個方法就不一樣了……

和已經略微覺察出不對勁的父親不同,禾梁郡守之子一臉理所應當的朝禹冠林說:“本公子配不上此功嗎?”

“哈哈哈配得上或配不上,可不是老夫來定的,”禹冠林那雙渾濁的深褐色眼睛,將這位公子上下打量一番,末了說道,“等到巡官大人回來,郡守大人直接去找他說不就成了。隻要巡官大人願意點頭,這件事不是輕輕鬆鬆嗎?”

其他年輕太醫,早就將謝不逢對文清辭的好看在了眼裡。

更彆說他們本來就站在文清辭這一邊。

看到眼前這一幕,眾人全忍不住期待起了一會的好戲。

禹冠林尚且有些表情管理,這些年輕太醫,可就不一樣了。

他們看向禾梁郡守和他兒子的眼神,一個比一個嘲諷。

對方當即便發了火。

身著綠衣的肥胖男子,快步走到了文清辭和宋君然的身邊,一臉嘲諷地看向兩人:“怎麼,江湖郎中不懂得如何行禮嗎?”

接著,又皺眉看向文清辭頭頂的帷帽:“戴著這樣的帷帽麵見郡守,哪裡符合禮製?還不快快脫帽!”

顯然他是將從那群太醫處得來的話火氣,全發到了文清辭的身上。

漣和縣上的雲層越來越厚。

空氣悶沉又壓抑,叫人呼吸困難。

文清辭淡淡地瞥了對方一眼,像沒有看到他在自己身邊一樣,轉身提起了放在一旁的藥箱便要走。

殊不知正是這樣的無視,徹底將對方激怒。

“我在同你說話!”身著綠色官服的男子說完便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想要將文清辭的圍帽拉掉。

而文清辭也隨之側身,試圖將他的手擋在一邊。

就在這個時候——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

像一點疾雨,刺穿了沉悶的空氣。

不等人反應過來,便重重地刺入了綠衣人的肩胛之中。

“——啊!!!”

禾梁郡守之子當下便捂著傷口,踉蹌幾步,大聲尖叫著轉身:“是誰射箭!去給我將他拿下——”

鮮血汩汩湧出,刹那間便染紅了一半的身體。

那羽箭殘破,箭尖老鈍,是街邊孩童玩鬨用的那種。

它完全是靠力量,生生戳入地上人的骨頭裡的。

刺眼的鮮紅嚇得禾梁郡守當下便踉蹌了幾步。

要不是縣令在一邊扶著他,恐怕他已摔倒在地。

守在縣衙署外的官兵,隨著郡守之子的命令提起武器,齊刷刷朝著長街另外一邊看去。

原本已進了屋的漣和縣人,早不知在什麼時候走出來看起了熱鬨。

這一刻他們也隨著官兵一道,看向了那個方向。

——長街的儘頭,數百米外,一身黑衣長發束起的謝不逢,正握著一把木弓,冷冷地看向此處。

他的眼眸裡,滿是殺意。

琥珀色的眼瞳,從人群之中掃過。

剛才已經拿起武器要將他拿下的士兵,竟整齊劃一地愣在了原地。

謝不逢緩緩地笑了起來。

他非但沒有收手,甚至於還在這個時候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弓箭。

他的目光漫不經心。

……謝不逢刻意放緩了動作,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心玩弄獵物的貓科動物。

“還愣著做什麼!”遠處,隻關注自家兒子傷勢的禾梁郡守隻看到官兵一動不動,他厲聲道,“給本官將他拿下!”

漣和縣眾人的心,也在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巡官大人與眼前這個人,到底誰的官比較大?

……但俗話說得好,強龍難壓地頭蛇。

就算巡官大人的官職大,恐怕也難在這裡討到好處。

禾梁郡守回頭命令道:“——都愣在這裡乾什麼?”

可是這一回,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竟又有一支羽箭破空而來。

“啊!”

這一箭再一次從側邊戳入了同一個傷口。

凡在縣衙署邊的人,全都聽到了“嘎吱”一聲。

這一支羽箭,徹底碾碎了那人的肩骨。

“爹,爹……救我,救我……”

禾梁郡守瞬間目眥欲裂。

“去把他拿下!”

“何人——”他強撐著站了起來,睜大了眼睛向長街的另外一邊看去。

也正是這個時候,黑色駿馬上的年輕男人,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弓箭。

縣衙署外的紫衣郡守瞬間麵如土色。

“這,這……怎麼可能……”

謝不逢穿著一身最普通的黑色勁裝,背後隻跟著四個同樣身著常服的侍衛。

禾梁郡守帶來的官兵猶豫了一下,再一次握緊手中的武器,慢慢向前而去。

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就見剛才還一臉怒火、恨不得將來人扒皮抽筋的禾梁郡守竟然顫抖著身子,“咚”的一下雙膝跪在的地上。

縣衙署外瞬間鴉雀無聲。

一身紫衣的禾梁郡守緩緩趴跪下地,用因恐懼而變調的聲音顫著說:“吾,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語畢,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等抬頭的時候,他臉上已滿是鮮血。

寂靜間,不遠處的天邊,突然生出一陣隆響。

一聲驚雷,喚醒了空地邊的所有人。

吾皇,萬歲?

……禾梁郡守他將,巡官大人認成了皇帝?

漣和縣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同樣處於空地之上的太醫們,居然也隨著對方一起跪在了地上:“吾皇萬歲——”

聲聲“萬歲”如驚雷,炸醒了整個漣和。

周圍人如夢初醒般跪在了地上,隨著太醫們一起,向馬上的年輕人行禮。

文清辭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不該繼續站在這裡的他,連忙學著眾人的樣子朝謝不逢行禮。

但就在下一秒,長街另一邊的謝不逢突然打馬向前。

如一道黑霧,不過瞬間就彌散了過來。

又一陣驚雷閃過天際。

不遠處的山中,暴雨傾盆而下。

謝不逢在這一刻翻身下馬,丟掉手上的弓箭走了過來。

他緩緩俯身,無比溫柔地將文清辭扶了起來。

此時空地之上,千百人皆跪地不起。

隻有文清辭與謝不逢獨站此處。

謝不逢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在文清辭的耳畔呢喃:“愛卿免禮。”

淡淡的苦香,在這一刻衝破檀香的禁錮,湧入了謝不逢的鼻尖。

兩人的氣息,於頃刻間糾纏不分。

江湖郎中是不能被稱作“愛卿”的。

能配得上這個詞的人隻有……太醫文清辭。

不遠處,宋君然在這一瞬間咬緊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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