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君主對臣子的慣有稱呼,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但是此時從謝不逢口中說出,卻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刹那間,便令文清辭回到了謝不逢對自己說“愛卿免禮”那一天。
文清辭:“……”
無論再怎麼遲鈍的人,也該感覺出謝不逢這是在撩撥自己。
若是語氣輕慢一點也就罷了,可謝不逢的神情偏偏極為認真,甚至堪稱嚴肅。
兩相碰撞,殺傷力不減反增。
周遭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燙了起來。
文清辭本能的想要從他身邊逃離。
但他剛剛從榻前凳子上起身,還沒來得及提藥箱離開,便聽到殿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啟稟陛下,北狄敕耶王、阿赫王求見——”
謝不逢雖然還在養病,但是朝堂之事卻不能耽擱。
除了上朝還有批閱奏折外,該見的人也得見。
“宣。”謝不逢淡淡說道。
見狀,文清辭立刻提起藥箱,準備離開側殿。
沒想下一刻,謝不逢竟緩緩抬手向他攔下:“愛卿不必回避。”
不等文清辭反應過來,謝不逢便輕輕攬著他的腰,將他拉到了榻上。
並在失重感襲來的瞬間,輕輕用指尖蹭過文清辭的唇.瓣,將他差一點發出的驚呼堵了回去。
側殿雖是由太醫署改成的,但是殿內的家具、擺設,形製卻一點也不低。
價值連城的黃花梨木榻,在燈火的照耀下發著燦爛光亮。
榻上的五爪盤龍,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主人的身份——當今聖上。
這是一把龍榻,按理來說隻有皇帝才能用。
殿外的腳步越來越大,北狄兩王在太監的帶領下,走到了側殿外。
文清辭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壓低了聲音道:“陛下,放開臣,這太僭越了。”
若不是謝不逢的手還按在文清辭腰上,恐怕早已從這裡逃走。
“衛朝人人皆知太醫文清辭為朕之後,”謝不逢也隨著文清辭一道壓低聲音在他耳畔說,“愛卿坐在此處,何來僭越?”
文清辭還想掙紮。
但是謝不逢的力量,並不是他能反抗的。
墜滿寶石的珠簾,隨著文清辭的動作劈啪作響,徹底攪亂了他的心神。
就在這個時候,北狄的敕耶王與阿赫王,已經進入了殿內。
他們是北狄歸順貴族的代表,此番為例行進京,麵聖彙報。
作為臣子,未經允許不可抬頭直麵聖顏。
已經歸順衛朝的兩王,隻聽到耳邊“劈啪”響個不停,並沒有抬頭看到此時龍榻上坐著兩個人。
他們彎腰將手搭在胸.前,向謝不逢行禮。
見敕耶王和阿赫王來,文清辭立刻停下了掙紮,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僵坐在了原位,唯恐被人發現。
“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歸順衛朝不久的北狄貴族,已能用官話與謝不逢行禮了。
“免禮。”
玄衣帝王的手,緩緩從文清辭腰間拂過。
將不斷閃躲,坐在榻邊差一點就要掉下去的文清辭拉近了幾分。
並悄悄在他耳邊說:“愛卿,靠近一點,當心摔倒。”
接著便抬眸,淡淡問道:“北狄幾郡,今夏水草可豐茂?”語氣在這一刹那變得格外官方,像上一秒還在文清辭耳邊低喃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謝不逢直入主題,敕耶王和阿赫王更是不敢怠慢,立刻將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
兩人的口音雖然有些重,但是被迫留在這裡的文清辭,沒過多久還是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同樣第一次了解到,謝不逢究竟是如何控製北狄的。
從前的北狄部族追水草而居,漫無目的地在整片疆域上遊走。
謝不逢攻下北狄後,將其化整為零,切分出了數百個郡區。
每區分配固定人口,不得隨意越出。
若有某區遇災遇害,則由朝廷負責,從其他郡區將牧草調運過去,這便是所謂的“草動人不動”。
長此以往,北狄各郡區之間活動、交往漸弱,便不會就像從前的千百年一樣,形成統一而強大的勢力。
敕耶王和阿赫王此次來雍都,就是彙報今夏各地水草情況,並等待朝廷調配的。
畢竟是自己打下的土地。
謝不逢對北狄的一草一木都了然於心。
他甚至連地圖都未看一眼,便準確規劃出了調運牧草的路線。
低沉的聲音,回蕩於側殿之上。
不疾不徐,自有一股帝王的威嚴之態。
隔著輕晃的珠簾,文清辭看到,就連敕耶王和阿赫王看謝不逢的目光,都帶上幾分無法遮掩的欽佩。
同時又在謝不逢語句停頓時,生出幾分懼意。
不得不承認,謝不逢私下雖然肆意,但是在當君主方麵,卻是極其合格的。
他是一個執掌天下的實權帝王。
隻是……這兩位王恐怕沒有想到,衛朝的君主,並沒有他們想象那般正經。
敕耶王還在說:“今夏蔬菜,已經從長原起運,預計七日便送到摩羅郡。”
在“長原”兩個字與他口中出現的刹那,謝不逢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扶在文清辭腰上的那隻手。
文清辭腰部的皮肉本就敏.感,他的身體條件反射性般隨著謝不逢的動作抖了一下。
手肘不由撞上珠簾,側殿內再一次響起了一陣劈啪聲。
站在長階下的兩人,不由自主地抬頭向前看去。
接著便見……
綴滿了寶石珊瑚的珠簾背後,竟有兩道模糊的身影。
“!!!”
兩人不由自主地對視,均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震驚與曖.昧。
——假如沒有看錯的話,坐在皇帝身邊的應當是個男人。
哪怕遠在北狄,他們也早聽說了衛朝皇帝“斷袖”的傳聞。
相傳他的摯愛早已離世。
難道說,上麵那個就是他的男寵?
趁著同伴說話,阿赫王忍不住抬起眼眸,偷偷向上看了一眼。
珠簾逐漸靜了下來,阿赫王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道蒼白而纖瘦的身影,正坐在謝不逢的身邊與他共享的龍榻。
他眉眼輕冷,額間還有一點朱砂,竟與衛朝那些壁畫神龕上的塑像,有幾分相似。
他雖早被謝不逢打得心服口服,真情實感地將對方奉為自己的君王。
這並不代表他願意朝一個男寵行禮。
阿赫王滿是不屑地想:『不過一個男寵,怎麼就坐到了那個地方?還受了我一禮。待陛下玩膩了,便討來帶回北狄!』
謝不逢忽然眯了眯眼睛。
“砰!”
一隻瓷碗突然從珠簾背後飛了出來。
薄薄的瓷壁化作利刃,割斷了一串珠簾。
頃刻間寶石碎落一地,嘈切錯雜響動不停,四處飛迸。
而那隻碗,則在這個時候重重地砸在了阿赫王的額上,並在此四分五裂。
“啊——”
瓷邊切破了他額間的血管,下一瞬阿赫王臉上便滿是鮮血。
“朕的皇後,是你這雙眼睛能隨便看的嗎?”謝不逢這句話,是用北狄的語言說出的。
皇,皇後?
阿赫王愣了一下,顧不得額頭上的鮮血,連忙哐哐地磕起了頭來。
此時他伏在地上的那兩隻手都在發抖。
謝不逢的話裡還帶著幾分笑意,但曾經當過他對手的阿赫王知道,聖上的語氣越是漫不經心、越是微笑,便越是危險。
阿赫王害怕謝不逢下一句話便是要挖了他的眼睛。
短短幾秒後,地上便有血泊出現。
“他在做什麼?”阿赫王的動作,將文清辭嚇了一跳。
“無事。”謝不逢並不想讓文清辭知道對方究竟在想什麼。
這個時候敕耶王已上報完畢,而謝不逢也作出了安排。
見到地上那灘血,他終於略帶厭惡地用北狄的語言說:“退下吧,朕的皇後並不喜歡這種氣味。”
“是,是!”
阿赫王立刻起身隨著敕耶王一起退一下,甚至在離開的時候,還不忘用衣袖擦乾了地上的鮮血。
側殿內燃著熏香,不過片刻側殿內便沒了血腥味。
文清辭總算鬆了一口氣。
總算走了。
他正想起身離開這裡。
卻聽謝不逢側身在自己耳邊低喃:“北地盛夏不同於雍都,哪怕正午也帶著幾絲寒涼。夏季雨水好的時候,牧草能長到人腰那麼高,雪山上融下的溪流,穿著草場而過……明年,我帶愛卿一起去北地看看如何?”
語畢,謝不逢終於忍不住,輕輕咬了文清辭的耳垂一下,他的呼吸突然亂了:“我們還可以回長原,回城主府去。”
長原,城主府。
那裡發生了什麼,至今仍清清楚楚地刻印在文清辭的腦海之中。
那次的坦白之後,謝不逢便不再隱藏自己對文清辭存在某些卑劣的念頭。
一切都在提醒文清辭,他不能再將謝不逢當小孩看待。
他早已不需要人憐憫。
他是一個成年人,一個有情.欲和妄想的危險成年人。
曾踏上過戰場的謝不逢,最懂如何攻城略地。
他雖不知道文清辭回雍都時的想法,但是所作所為,卻均是在刺激文清辭認清自己的內心,甚至於是在試探他的底線。
長原的記憶,又一次襲了上來。
而身邊的謝不逢,也依依不舍地放過了他的耳垂。
文清辭猛地起身,向後退了半步。
他側過身去,冷冷地說:“陛下怎能,怎能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情?”
文清辭明明已經努力嚴肅,話說出口後,卻怎麼都有一種色厲內荏的味道。
臉頰也同時泛起了淺紅。
意識到自己的狀態不對,文清辭立刻轉身,提著藥箱向殿外走去。
謝不逢明明聽懂了他的意思,但是偏偏故意歪解道:“愛卿是覺得此地不夠正式?”
說話間,謝不逢仍冷著一張臉,聲音也同以往一樣低沉而平靜。
似乎是認真在同文清辭談論正事一般。
已經走到殿外的文清辭,腳步不由一頓。
他下意識順著謝不逢的話想:哪裡才算正式?
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後,文清辭的臉頰忽然一片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