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暗紅遮麵, 文清辭索性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任由謝不逢牽著他的雙手,緩步站在了臥房的正中央。
“愛卿知道,朕方才去做什麼了嗎?”
謝不逢的性子,被皇陵的風刮了十三載, 刮出了冷硬的殼。
他最擅長將溫柔藏在殼下。
但是這一刻, 謝不逢卻儘自己所能, 用最柔和的語調同文清辭訴說。
“……陛下做什麼了?”
文清辭開口才發現, 自己的聲音竟也略顯沙啞。
身邊的人一邊用指腹摩挲文清辭的手腕, 一邊輕聲說:“朕方才去了欽天監, 尋人看了良辰吉日。”
謝不逢喜歡輕揉文清辭的手腕,感受他的脈搏, 或是啄吻他的脖頸……以及尋找一切能證明他還活著的東西。
“今日正是最近的一個。”他說。
謝不逢實在太想抓住文清辭, 實在太想將文清辭留在自己的身邊, 他一刻也不願再耽擱。
文清辭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明明還閉著眼睛,但是他仿佛已經看見,謝不逢夜裡急匆匆去欽天監, 並冷著一張臉用平靜的語氣, 講出這番話的情景了。
然而笑著笑著, 文清辭的鼻尖忽然泛起了酸。
……放在從前,文清辭絕不會想到,向來不信鬼神的謝不逢, 有朝一日竟然會為了自己, 於夜裡到欽天監做這種事。
沉默間, 謝不逢的手忽然緩緩探入蓋頭, 一點點從文清辭的臉頰邊拂過,最終停在了他的唇邊。
他輕聲說:“我已經於一年多前,迎娶了愛卿。但彼時愛卿不在, 所以還差一些事情,沒有完成。”
謝不逢的聲音被刻意壓低,溫柔的同時帶著一兩分無法忽視的危險。
像是在輕聲與文清辭抱怨一般。
“……什,什麼?”文清辭問。
“愛卿還未與朕同飲交杯酒,再入洞.房。”
謝不逢的語速刻意放緩,手指也伴隨著“洞.房”兩個字,從文清辭的唇上蹭了過去。
下一秒。
文清辭的眼睛終於忍不住輕顫著睜了開來。
撫在文清辭麵頰上的那隻手,也緩緩滑至他肩後。
另一隻手則穩穩地將文清辭抱了起來。
“啊!”
伴隨一陣小聲驚呼。
等文清辭意識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坐在了謝不逢的懷中,被對方抱到了床邊。
一隻晴藍色的玉如意,輕輕將蓋頭撩開了一角。
謝不逢的動作,是從未有過的小心。
鮮紅的絲緞,小心翼翼地從玉如意上滑落。
文清辭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再睜開眼時才看見——謝不逢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也換下了玄衣,披上了一身紅袍。
身為九五之尊的他,半跪在自己的麵前,用玉如意將蓋頭挑了下來。
沒有熱鬨的儀式,沒有華服寶蓋,更沒有宮樂鑼鼓。
甚至就連喜袍,也隻是最簡單的沒有繡任何花樣的紅衣而已。
一切都簡陋的與太殊宮格格不入。
但是文清辭卻並不在意。
他的耳邊,隻剩下自己和謝不逢的淺淺呼吸聲。
謝不逢看上去既小心又緊張。
淺琥珀色的眼瞳裡,隻有文清辭一個人的身影,看上去認真極了。
他緩緩從桌邊取來合巹酒,將其中一杯交到了文清辭的手上。
“愛卿先飲半杯,再與朕交杯。”謝不逢認真叮囑道。
他的表情既認真又有些許嚴肅,但想來這個過程,應該也是他剛剛從彆的地方問來的。
見狀,文清辭的唇邊,忍不住生出了一點笑意。
“好。”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端起一杯飲入腹內,並任由謝不逢與自己的手臂交纏。
盛在玉杯裡的酒,嗅起來帶著一點清香,滑入口腔也不灼辣。
但是不知真的是太久沒有飲過酒,還是此時的氣氛使然。
杯酒下肚,文清辭便覺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熱了起來,思緒也變得不那麼清晰。
他坐在床邊,乖乖任由謝不逢替自己換掉月白的長衫,披上紅袍再倒入幔帳之中。
還未熄滅的燭火,在床幔外舞動。
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的長原鎮。
但是這一次,文清辭卻知道,謝不逢是清醒著的。
臥房暗了下來。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
一切都藏在了雨幕之後。
*
文清辭的生物鐘一向非常準時,但這一日直到日上三竿之時,他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床幔還沒有拉開,周遭依舊昏暗。
但是窗外的鳥鳴聲,還是隨著微風輕晃的幔帳一道,一點點喚醒了文清辭的神智。
謝不逢的身上,雖然還有餘毒沒有解,但是他的體質,卻要比文清辭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文清辭對他而言,或許真的就是一吹便散的蒲公英。
餘光看到自己踝邊的青紫,文清辭的耳邊終於嗡地一聲響了起來。
昨晚的某一幕場景,瞬間浮現於他的腦海之中。
終於清醒過來的文清辭,強撐著想要起身,但是下一秒,便被謝不逢打斷。
“愛卿,彆動,”謝不逢吻了吻文清辭的發頂,以略顯沙啞的聲音對他說,“再睡一會。今日我已去太醫署裡替你請過了假。”
“……咳咳,請假?”文清辭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
而且是謝不逢親自去的?
聽懂他話裡的意思後,文清辭這一次算是徹徹底底地清醒了過來。
昨天傍晚離開太醫署的時候,他明示了謝不逢不用再轉道,直接與自己一道回小院就好。
……所以說,今日整個太醫署的人都知道,謝不逢昨晚住在這裡。
而自己又偏偏在今天請了假。
文清辭:“……”
這一回算是徹底解釋不清了。
末了,謝不逢竟又直氣壯地低頭,蹭了蹭文清辭額上的朱砂,在他耳邊說:“衛朝婚假共有五日,愛卿還能再與朕一道休息四天。”
謝不逢剛剛登基的時候,修改了衛朝官.員的休沐製度。
彼時心如死灰的他,完全沒有想過文清辭還活著這個可能。
因此,謝不逢差一點便將官.員的婚假,削減到了三天。
現在想起這件事,他不由有些慶幸。
同時又有些後悔:自己當時應該多批幾日的。
……等一等。
沉默片刻,文清辭忽然從謝不逢的話中捕捉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信息。
什麼叫做和他一起?
“陛下今日可有上朝?”文清辭不抱希望地問。
果不其然,聽到這個問題後,謝不逢用平靜且理直氣壯的語氣回答他:“自然也休了假。”
謝不逢於私德上雖然被人詬病,但是作為皇帝的他,一向都是非常合格的。
除了中毒最嚴重的那幾天以外,謝不逢還從來都沒有曠過早朝。
好了,這下不隻是太醫署。
整個雍都,怕已將昨日的事猜到了大半。
文清辭四舍五入也算半個現代人,並不古板。
但是他的性格,到底還是比較內向、低調的。
和能麵不改色,當著千萬人的麵,將一口棺材娶回雍都的謝不逢完全不一樣。
想到剛才那些事後,文清辭自暴自棄地轉過身,將臉埋在了枕頭裡。
賭氣似的不再和謝不逢說話。
他的背後,傳來了一點輕輕的笑意。
謝不逢非但半點也不惱,甚至還輕輕用手,有一下沒一下的為文清辭揉起了腰來。
“愛卿來雍都幾年,還未四處好好看過吧。”
“這幾日,朕便帶愛卿出宮走走,怎樣?”謝不逢的語氣,難得如此輕鬆,且帶著濃濃的期盼。
“……還有社日節的禮服,也該量裁製了。”
文清辭從來不知道,謝不逢的話居然如此得多。
就像他也說不清楚,昨晚自己和謝不逢究竟進行了多久一樣。
文清辭隻知道哪怕此時已是正午,自己依舊疲憊……
算了,木已成舟。
想到這裡,文清辭終於擺爛似的闔上了眼睛。
一開始的時候,謝不逢還在好好地為他按摩。
但沒過多久,那隻手便不安分了起來。
謝不逢正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又忍了許多年,之前的一切非但不能讓他滿足,甚至還教他更難壓抑。
文清辭忽然睜開了眼睛,想要擺脫背後的人。
“陛下,可以了,臣……臣要去沐浴。”
“不必,”謝不逢的手指,從文清辭的腰間滑過,他緩聲道,“朕昨晚已經仔細替愛卿清理過了。”
謝不逢的語氣,仍與平常沒有什麼兩樣。
但是明白他話裡意思的文清辭,卻被這份正經,逼得耳垂發燙。
這間臥房所在的小院空間狹窄,平日裡沐浴都要到旁邊那間院子裡去。
……昨晚進行到一半,文清辭便暈了過去。
後來發生了什麼,他一概不知。
謝不逢難道是將自己抱到了隔壁?
像是猜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謝不逢終於緩緩伸手,將床幔拉開一角。
順著縫隙文清辭看到——房間的正中央,從前擺放屏風的那個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多了一個巨大的浴桶。
謝不逢輕輕在文清辭的後肩啄吻一下,輕聲對他說:“往後愛卿便不必再去旁邊院落了,這樣也可避免染風寒。”
謝不逢一向不喜歡自己身邊有旁人。
這浴桶大概率是他昨天半夜搞過來的。
所以說,昨晚謝不逢不但讓自己暈了過去,甚至在那之餘,他還做了彆的事?
想到這裡,文清辭忽然有些害怕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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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辭被謝不逢強留著,在小院裡膩了一日。
從始至終都沒有踏出院門半步。
謝不逢雖然給文清辭請了假,但是思來想去他還是固執地於第二天上午,出現在了太醫署的前院。
而妄想繼續當跟屁蟲的皇帝陛下,則被他攔在了半路。
文清辭包裹得嚴嚴實實,坐在書案的背後。
他不禁有些慶幸,此時已經到了初秋,天氣早因為幾場秋雨,而變得寒涼了起來。
哪怕穿上立領大襟,也不會顯得奇怪。
今日的側殿格外冷清,隻有霍一可還捧著診籍站在文清辭的身邊:“文大人,您還記得上次那個病患嗎?就是‘膽腑鬱熱,結石盤踞’的那一個。”他問。
文清辭緩緩點頭說:“記得,怎麼了?”
“哎……患這個病的人就是安平將軍。他用過您的方子之後,很快就不再痛了。但方子也的確像您說的一樣,是個治標不治本的,將軍大人腹痛總是反反複複,甚至連進食都有些困難,實在是折磨人得很。”霍一可滿麵愁容。
安平將軍是鎮守北地的幾名大將軍之一。
他原本不能離開鎮守之處,而此次回雍都,就是來治病的。
假如這病治不好,他怕是再也難以上戰場了。
最重要的是,在這個時代,任何小病都有可能危及性命,更彆說是此症。
文清辭當日根據診籍作出的判斷是膽囊炎。
假如不及時處理的話,他的膽囊很可能會化膿、穿孔,甚至危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