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等著的親友們見新婦露麵,紛紛起哄鼓掌。居上聽見一個童聲高興地大叫:“姑母!姑母!和月在這裡!”
她不便拿開團扇,隻能透過扇麵望過去,見一個俊秀沉穩的男子抱著和月,因人多,須得把她高高舉起,才能讓她探出身來同姑母打招呼。
原來那人就是唐義節啊!居上看見銀素站在他們身旁,溫和的微笑重新浮現在那張娟秀的臉上,所以好的婚姻,真能讓人心神安定,她再不是那個惶惶不可終日的女子了。
騰出一隻手來,居上朝他們招了招,很快又縮回來,今日可不能造次啊。
辭過宗廟後,退出來拜彆爺娘,長輩們總要仔細叮囑幾句,“日後再不是孩子了,要收斂脾氣,敬愛舅姑,夫妻和順。”
居上道是,伏拜下去,心裡免不了有一絲傷感,她的兒時歲月,到這裡就徹底完結了。今後是彆人的妻子,彆人的阿娘,雖說才剛滿十八歲,人生卻好像走過了一半似的。
還好,一旁有雙溫暖的手將她攙扶了起來,淩溯向高堂長揖下去,“拜謝大人的養育之恩,兒一定愛護娘子,請二位大人放心。”
辛道昭與楊夫人樂嗬嗬說好,不像彆家嫁女哭哭啼啼,女兒是自己的,一輩子不會變,郎子又那麼聽話近身,從不自恃身份疏遠他們。婚前常來常往,婚後也錯不了,因此送女出門時都歡天喜地。
待傅母將居上扶進輅車,目送迎親的隊伍緩緩去遠,辛道昭才小聲對夫人說:“總算把她嫁出去了。”惹來夫人一個白眼。
那廂居上要經受的折騰還沒完,迎親使者持節前導,將她引到太極門前,這時宮人、典內都已就位,她一步步登上大殿,麵北站立,副使跪地取出太子妃冊寶,而後授予讚者,再由讚者長拜後交付居上。居上雙手接過,複將冊寶交給家令,太子妃冊封禮就算成了,終於可以升座暫歇一會兒了。然後便見烏泱泱的宮官叩拜,讚者那高亢的嗓門回蕩在太極殿內外,“再拜……再拜……禮畢。”
傅母上前來,攙扶太子妃降座,再入後麵兩儀殿,拜見聖上與皇後。這時行的是家禮,雖然莊重,但不像之前那樣令人大氣不敢喘了。
皇後上下打量這新婦,心裡很是滿意,牽著她的手道:“日後夫妻一心,同進同退。不管發生什麼,一定不要窩在心裡,要開誠布公地與大郎說,知道麼?”
居上說是,這時很是感激行轅的設立,如果沒有之前的大半年相處,她與淩溯的針尖對麥芒放在婚後,怕是會引發很多不必要的大矛盾吧!
這廂拜見過舅姑,還得回崇教殿升座,左右春坊與家令寺等官員都需按禮拜見。又是一番行禮如儀,兜兜轉轉半晌,終於到了尾聲,在居上將要精疲力儘的時候,宮人們將她送進了麗正殿。
柴嬤嬤笑著問:“娘子可是累壞了?”
居上疲憊地吐口氣,“比在行轅演練時累多了。”
柴嬤嬤說是,“這宮掖龐大,前殿到後殿都有那麼長的距離呢,不怪娘子辛苦。”
不過接下來就輕省了,淩溯進了洞房,夫妻按著禮製同牢合巹,這點倒是不麻煩的。餓了整半日的居上喝下一口酒,又吃了兩塊白肉,才覺得身上恢複了些力氣。她抬眼問他:“你的腳,好些了嗎?”
淩溯“嗯”了聲,“還能扛一扛。”
隻是之後還要款待前來參禮的官員們,這點與民間是一樣的,新郎官不免要多喝幾杯,慶祝慶祝這一生一次的小登科。
他又出去了,殿內侍奉的傅母也都退下了,留下幾個女史,將撒帳的花生紅棗等物,從床上清掃乾淨。
居上頂著一腦袋花釵,頭皮拽得生疼,趕緊讓藥藤替她卸下來。
之前在娘家時候的貼身婢女,可以作為陪房跟進宮中來,這樣便如在家時一樣自在了。候月從外麵端了熱水,將她臉上厚厚的粉都擦洗乾淨,等換了身寢衣,人才像重活過來,長出一口氣感慨:“好在一輩子就成這一回親,真要活活把人累死了。”
所幸年輕人,體力恢複得快,吃上一點東西,再歇一會兒,便已經恢複了大半。
殿內供了多處暖爐,信步走來溫暖如春,居上推開窗戶往外看,入了二月還不曾回暖,今夜更是奇怪,天上明月皎皎,卻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雪,這樣的景色真是難得一遇,大約預示著瑞雪兆豐年吧!
居上托腮看了半晌,喃喃對藥藤說:“命中注定我要入東宮的,對吧?好就好在我嫁了個自己喜歡的人,還不算太糟糕。”
藥藤掖著手說是,穿上了宮人的圓領袍,看著人也持重了不少,一本正經說:“命中也注定婢子要當女官,等我攢了金子,上藥藏局找蔣侍醫去,他說有辦法把金子鑲在牙上,這樣那顆牙就還能用。蔣侍醫說,老用一邊槽牙進食,容易歪臉。蔣侍醫還說……”
居上和候月眼巴巴地盯著她看了良久,藥藤從她們的目光裡察覺了點什麼,語速漸漸慢下來,遲疑道:“怎麼了?你們做什麼這樣看著我?”
“蔣侍醫、蔣侍醫……藥藤,你是不是和那位蔣侍醫看對眼了?”居上問,“蔣侍醫多大年紀,娶親了嗎?”
藥藤騰地紅了臉,腳尖蹉地,拖著長腔嬌嗔:“哎呀,小娘子……”
這聲做作的小娘子,叫得居上直起雞皮疙瘩,她對候月說:“我明白了,八成二十郎當歲,尚未婚配。”
看牙看出一段情緣來,有點意思。藥藏局又屬東宮,將來打交道的機會也多,難怪藥藤十分慶幸自己不需要經過篩選就當上了女官,且再過兩年,說不定還可以混成長禦,到那時候還怕高攀不上蔣侍醫嗎!
女孩子,對這種事一向很感興趣,候月道:“過兩日娘子尋個由頭召見蔣侍醫,咱們也見見。”
居上說對,複又對藥藤道:“讓我們來替你把把關。”
藥藤赧然,擰著身子說:“小娘子,我的脾氣隨主,喜歡溫存的男子。蔣侍醫是做侍醫的,說話的時候知冷知熱的,我就覺得那人很好。”
候月和她打趣,“原來你不聲不響的,已經給自己物色好郎子了。”
大家笑成一團,還要打趣,聽見外麵通傳,說太子殿下回來了,藥藤和候月忙正色退到一旁,待太子入了內寢,放下金絲絨的垂簾,卻行退出了大殿。
淩溯倒在床上便抬起腿來,嘶嘶地倒吸涼氣。
居上替他拽下鞋,蹲在腳踏上查看,其實這腳踝如常,實在看不出有任何腫脹。
“果真疼嗎?”她吹了兩下,“不會是裝的吧?”
他擰著眉,哀戚地說疼,“娘子替我揉揉就好了。”
好吧好吧,娶了妻的男子,生來就比單身漢的時候柔弱些。居上坐上床,把他的腿搬過來,兩手在他腳踝上輕輕揉捏。
“好些沒有呀?”
他說沒有,一麵自暴自棄地說:“真是不爭氣,今晚可是洞房花燭夜,偏偏扭傷了腳。”
居上道:“洞房花燭夜又用不著你到處跑,扭傷了腳怕什麼?”
然後淩溯的目光就變得欲說還休起來,“不方便,隻能仰天躺著了。”
“那就躺著吧,不躺著還想坐一夜嗎?”
所以這女郎,就算嫁作人婦了,還是有腦子轉不過彎來的時候。淩溯覺得自己現在就比她懂行,於是諄諄引導著:“洞房花燭夜不能相安無事,一定得熱鬨起來,要讓這夜過得名副其實,你懂吧?”
居上訝然道:“你都要瘸了,還想那事?”
淩溯道:“我是崴了腳,不是崴了那個啊,怎麼能不想?”
“那怎麼辦?”居上道,“你不便,就老實些吧,我不會挑眼的。”
“不成。”他堅定地說,又換個哀懇的語調扒住了她,“娘子,你可是事事要強的女郎,就說你這名字,辛居上,居上啊……千萬彆白費了嶽父大人取名的一番苦心。”
居上聽他話中有話,氣得直咬槽牙,捏住他的鼻子說:“你一早就對我的名字不懷好意,好啊,今日總算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被我抓住了。”
他哀哀地叫,好不容易把鼻子從她手裡搶了出來,然後一把撈起她,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顛一顛,骨頭都酥了,這是他肖想很久的事,今日總算能夠知行合一,不枉他裝了半日崴腳,辛苦終有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