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蟬和墨師傅所在的小莊子,已近清晨。他折騰了好幾日,整個人風塵仆仆,站在門口等候下人傳話的時候,努力挺直身板,以期銜蟬見他的第一眼,能看到她向來傾心的那種清白溫良的模樣。
他幾乎忘了,戰場和血肉早已將他塑造成另外的人,從前那個如玉的男子早已不見了。銜蟬險些沒認出他來,她站在那,將他仔細打量,就連他頭上夾雜著的那根白發,她都看到了。
剛幾歲就長白發了。
銜蟬眼中有淚,捂著嘴,卻笑出聲。向前跑兩步,想起彆人都看著,又猛地收住腳。紅著臉扭過身去,丟下一句:“野人一樣,快進門歇歇腳罷!”
墨師傅對照夜說:“如今也沒有什麼天大的事,先喘口氣,說說話,我著急出去辦事,傍晚回來再說。”
照夜點頭,目送墨師傅出門。他站得久了些,聽到銜蟬催他:“發什麼呆!還不進門!”
做飯的下人聞言捂嘴一笑,多少看出些端倪,尋了借口走了。照夜臉一紅,向前兩步,對銜蟬說:“我這一身,又酸又臭,在蘇州河裡泡了三天。”
銜蟬也不言語,隻是上前扯住他衣袖,將他向屋裡領,將他按在椅子上,轉身去打水。銜蟬想為他洗去這一路的風塵,他看起來好累,他什麼都不必說,銜蟬就窺見了他一路艱辛。
她好生心疼他,好生想他念他。
“這回急著走嗎?”銜蟬問他。
照夜隻顧搖頭傻笑,笑得銜蟬心慌,她忍不住拍打他,拍起他衣上的灰塵,她也不嫌棄,隻是說他:“傻笑做甚?”
照夜還是笑,銜蟬怕他的目光,乾脆捂住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還是定時晚上22:00
第116章 吹夢到西洲(十五)
光陰倏一下回到柳條巷那間破敗的茅屋裡, 情竇初開的她和他避開眾人,於昏暗中口津交換無師自通。銜蟬被關在三巷之時時常憶起那時,常憶常新。
為照夜燒水之時她掰著手指頭算, 一載、兩載、三載…七八載…當年她義無反顧離開燕琢城, 他們都以為不過一兩年,天下會大白, 白棲嶺卻對銜蟬說:但凡你認真讀史,天下易主看似一朝之內, 但那一步卻要跨越幾年幾十年。既然分彆, 就彆想著早日相見, 相見不了。我們都如長河一瞬, 不值一提。
一切都照著白棲嶺說的走,分毫不差。
婁擎死後銜蟬時常做噩夢, 說來也怪,他活著的時候,她幾乎不做夢,他死了, 她反倒怕了。在夢裡,婁擎掐著她的脖子叫她婁夫人;笑容尖刻陰冷, 罵她沒有良心;最後又哭著說:朕可以殺儘天下人, 獨獨沒有對你起殺心。銜蟬,朕真心喜歡你, 不是作為婁夫人的喜歡。
每當銜蟬夢到這個, 都會驚醒,而後抱著小盂兒吐上很久。
她以為三巷於她不過是白棲嶺所說的長河一瞬, 結束了就奔赴下一場, 可這一瞬它怎就過不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