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攸晴來到學校,在辦公室見到馮老師,兩人互道“早上好”, 都默契地沒提起前一天發生的事。
忙碌一整天, 下午四點,攸晴站在教室門口給小朋友們整隊。
領隊的女孩衣著樸素, 剪著一頭短發, 小臉漲得紅撲撲, 手裡舉著一塊三(4)班牌子,看起來有點兒緊張。這還是她第一次得到這樣的機會,能夠在放學時做領隊,說明她當天表現優秀,是攸老師給她的獎勵。
有個小男孩似乎對攸晴的安排不太服氣,告狀說:“攸老師!蘇雯潔數學才考91分,為什麼她可以做領隊?我都考93呢!”
舉著牌子的蘇雯潔頓時有些無措,惶恐地看向攸晴。
攸晴對那小男孩說:“我們不能以單次考試的成績來定義一個同學, 蘇雯潔這個學期一直在進步,上課也很認真, 今天數學課上那道附加題, 很多同學都做不出來,蘇雯潔做出來了,足以證明她的優秀。在我心裡,她完全夠格做今天的領隊。”
小男孩不吭聲了,蘇雯潔仰起頭, 眼睛亮亮地看著攸晴,攸晴拍拍她的腦袋瓜,說:“好啦!大家排好隊, 準備放學,同學們,再見!”
四十多個小孩齊聲大喊:“攸老師再見!”
一支支隊伍走出校門,攸晴跟隨在隊伍旁,校門口擠滿了接孩子的家長,班裡的孩子陸續被接走,攸晴揮著手對他們說再見。
來接蘇雯潔的是她的奶奶,拉著攸晴說:“小攸老師,我問問你,你實習結束會不會留在這個學校呀?”
攸晴說:“現在還不知道呢。”
蘇奶奶說:“你可一定要留下,我們雯潔可喜歡你啦,以前她數學很差的,你來了以後她數學成績蹭蹭往上漲,我打電話和她爸媽講,他們都高興壞啦。”
蘇雯潔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一年到頭隻有過年才會回家,留守兒童的身份使她的性格變得敏感內向,在班裡沒什麼存在感,還老被幾個調皮男孩欺負。攸晴知道這個情況後,便對蘇雯潔格外關心,知道她數學基礎不好,還會額外幫她輔導。
攸晴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留下,又不想讓蘇雯潔失望,便對她說:“馬上就要期末考了,你再努力一把,運算時不要粗心,爭取期末考個好成績,爸爸媽媽回來過年會更加高興。”
蘇雯潔重重點頭:“我一定會努力的,攸老師!”
蘇奶奶領著蘇雯潔回家了,攸晴正要回學校,聽到一道男聲在人堆裡響起:“小攸老師!你先彆走!”
攸晴:“……”
她狐疑地轉過頭,果然看到林唯一擠開人群來到她麵前,笑著問:“小攸老師,下班了嗎?”
攸晴冷著臉:“沒有。”
林唯一這天沒穿大衣,身上是一件亮銀色短款羽絨服,衣服的樣式很古怪,活像裹著一張錫箔紙,也隻有他那張好看的臉才能駕馭住這種小眾設計。
他問:“你幾點下班?我想請你吃飯。”
攸晴心很累:“真的不用了,你回去吧。”
林唯一說:“咱倆……不是朋友嗎?”
“朋友?”攸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到底想乾嗎呀?林唯一,我現在過得很好,你應該也過得很好,咱倆沒必要再聯係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我並不想看到你。”
她很快又錯開眼神,不讓自己的視線落在林唯一臉上,因為無法直視那張和林朗一模一樣的臉龐。在那具身體裡,再也沒有另一個靈魂溫柔地看著她,攸晴連裝都懶得裝,不顧家長們看好戲的目光,把林唯一丟在校門口,自己小跑著回到學校。
她一直賴到五點半才下班,提心吊膽地走出校門,看到路邊空空蕩蕩,才鬆了口氣。
天黑了,攸晴數著路燈慢悠悠地走回家,出租屋離學校很近,步行十分鐘就能到,來到小樓門口,她剛要掏鑰匙開門,就聽到有人叫她:“小攸老師,你下班可真晚。”
攸晴氣炸了,對著那從黑暗中走出來的男人發起飆來:“林唯一!你不要太過分!你是狗皮膏藥嗎?小心我報警啊!”
林唯一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彆生氣彆生氣,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攸晴說:“咱倆沒什麼可聊的了!”
有個男租客剛好開門出來,看到攸晴和一個男人在門口劍拔弩張地對峙,問:“小攸,怎麼了?這人誰啊?”
攸晴冷靜下來,說:“沒事,是我朋友。”
那人掃了林唯一一眼,覺得這人穿得不像個正經人,長得倒是還不賴,對攸晴說:“有什麼事你就叫,年底了,很多牛鬼蛇神都準備乾一票回家過年呢。”
“牛鬼蛇神”林唯一眨巴著眼睛,眼神頗為無辜。
那人離開了,林唯一衝攸晴微笑:“呐,你自己也承認了,咱倆是朋友。”
攸晴不想理他,繼續掏鑰匙開門,林唯一說:“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攸晴:“我說了,房東……”
“我問過房東,他說沒這個規矩。”林唯一厚著臉皮湊到攸晴身邊,“我是守法良民,不是牛鬼蛇神,攸晴,我就是想和你談談。”
攸晴低著頭,垂下來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半晌後,鑰匙擰開門鎖,她走進大門,沒再回頭,林唯一知道她是默許了,趕緊抵住門,跟著攸晴走進小樓。
攸晴租的單間在四樓,隻有十平米大,她打開門,又摁亮頂燈,林唯一就聽到一聲貓叫:“喵~”
一隻小黑貓竄到他們腳邊,想要溜出門去,攸晴眼疾手快將它抱起,對林唯一說:“快關門。”
房門關上了,林唯一看著攸晴把貓丟到地上,小貓仰起腦袋,警惕地看著門口的陌生人,又“喵喵喵”地叫了幾聲。
“你平時去上班,就把它關在這麼小的地方?”林唯一打量著那裝修簡陋、卻打掃得很乾淨的房間,覺得比攸晴在紅姐客棧的房間都要小很多,還特彆冷。
攸晴說:“不然呢?它會逃跑的呀。”
林唯一蹲下//身,逗著那隻小黑貓,問:“它叫什麼名字?”
攸晴:“……不告訴你。”
“這還要保密?”林唯一站起身,看來看去,似乎隻有寫字台前的椅子能坐人,他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坐到了椅子上。
攸晴打開熱空調,脫下羽絨外套,露出裡頭的一件純色毛衣,她的身材依舊纖瘦,拿著電水壺去衛生間燒水,問:“你喝什麼?有速溶咖啡,熱可可,還有白水。”
林唯一說:“咖啡吧。”
攸晴愣了一下,問:“你能喝咖啡了?”
“嗯。”林唯一把那隻小黑貓勾到眼前,一邊彎腰逗它,一邊說,“我現在很健康,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攸晴微微一笑:“恭喜。”
林唯一說:“謝謝。”
電熱水壺燒著水,攸晴沒回房間,倚在衛生間門口看著林唯一,她還是不太習慣他的短發,又不得不承認,短發的他其實也很帥,更符合大眾審美。
她雙臂抱胸,問:“紅姐說你在讀研,什麼時候畢業?”
林唯一已經把小黑貓抱在懷裡,說:“明年六月。”
攸晴問:“那你怎麼回來了?”
林唯一說:“聖誕假呀。”
“哦,對。”攸晴點點頭,“那畢業後,你是不是要去你爸爸公司上班?”
“應該是。”林唯一擼著貓,抬眸看向攸晴,“這趟回來,我其實已經開始上班了,每天都會去公司轉轉,我爸還給我整了個辦公室,說要給我招個助理,我沒要,你猜……我搞了個什麼騷操作?”
他這樣賣關子,攸晴還真有點好奇,問:“什麼騷操作?”
林唯一說:“我讓暉哥去念書了,以後,我想讓他給我做助理。”
“啊哈?”攸晴聽樂了,“真的假的?他能答應嗎?”
林唯一聳聳肩:“不答應就失業唄,我現在不需要那麼多保鏢,大多數時候出門都是一個人。”
“安全嗎?”攸晴有點兒擔心,“你不怕有人來綁架你啊?”
林唯一搖搖頭:“不怕,我和暉哥說了,他現在還年輕,一直做保鏢也沒什麼發展前途,不如去念個書,以後還能幫幫我。”
攸晴仔細一想,覺得這樣也很好,又想起單文暉那五大三粗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來:“暉哥肯定要罵你吧?”
“一開始是很排斥,現在好多了。”林唯一說,“因為我告訴他工資是多少,你都不知道他當時笑得有多誇張,每天每天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背英語、看管理類書籍、學做PPT,不要太認真。”
攸晴“咯咯咯”地一陣笑,笑著笑著又停了下來,看著林唯一,問:“你來找我,就是要聊這些嗎?”
林唯一也看著她:“不是,我是想問問你,畢業後,你有什麼打算?”
攸晴說:“不知道,可能就留在安縣吧。”
林唯一:“為什麼不留在彥城?”
攸晴說:“彥城的學校招人,哪怕是個小學也要碩士打底,我卷不過人家,這邊要求比較低,咱們彥大還算是比較有競爭力。”
“為什麼不繼續讀研呢?”林唯一說,“你要是想繼續讀書,我可以供你。”
攸晴覺得好笑,搖頭說:“不用了,你爸爸已經供了我很多年,我不想欠他太多,等我以後經濟寬裕些,我會把學費還給他。”
林唯一說:“不用還。”
攸晴笑了笑:“為什麼?因為我救了你的命嗎?”
林唯一:“……”
衛生間的電水壺發出“嗚嗚嗚”的聲響,攸晴進去灌水,給林唯一泡來一杯速溶咖啡。
林唯一能感受到攸晴的不快樂,她的眼睛還是那麼大,卻不像過去那樣明亮,眼神裡總是藏著一抹哀傷。
他也能感受到她對他的冷淡,還有戒備,她都沒把杯子遞到他手上,而是直接擱在寫字台上,然後快速地回到衛生間門口,倚著門框,像之前那樣抱起雙臂。
林唯一不知道要怎麼向攸晴開口,回國前,他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甚至還打過腹稿,可真的見到攸晴,那準備好的話語依舊梗在了喉嚨裡。
他舍不得他,也舍不得她,他矛盾極了,全世界沒有任何人能幫他排憂解難,兩難,似乎是伴隨他一生的課題。
之前的兩年半,他沒回過國,用各種理由拒絕鄒敏和林海東,說不回就不回。他向來任性,精神又有問題,父母就不敢勉強他。
A國成了他的避風港,躲在那裡,他是最快樂、最放鬆的“雙重人格”患者,身邊所有人都知道“林小二”的存在,他坦然地向朋友們介紹他的“兄弟”,幾個外國同學還會和他開玩笑,說“小二”比他可愛,比他聰明,比他脾氣好,比他更受女孩們的歡迎。
他聽了一點都不生氣,還會順著他們的話自我打趣,說:現在,你們知道為什麼我不找女朋友了吧?因為我怕我女朋友會被小二搶走,那家夥在討女孩歡心這件事上天賦異稟,我可比不過他。
可是,他終將畢業,這是逃避不了的現實,畢業前的最後一個聖誕假期,林海東和他談心,說:唯一,回去吧,你不能一直待在這兒,以後,你是要進公司上班的。
……
林唯一抱著小黑貓,大腦又一次陷入混亂,攸晴發現小貓扭了扭身子,似乎想要下地,可它被林唯一摟得很緊,小家夥不滿地“喵喵”叫,攸晴發現不妙,叫出聲來:“小朗,不要!”
她叫晚了,那隻叫“小朗”的黑貓已經在林唯一身上撒了一泡尿,林唯一震驚地鬆開手,小朗跳下地,還回過頭,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攸晴拿著毛巾跑到林唯一麵前,說:“快擦一下,那隻貓是我撿來的,才幾個月大,彆的習慣都還好,就是有時候會控製不住到處尿尿。”
林唯一拿著毛巾擦衣服褲子,那味道真的很熏人,可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這件事上,低聲問:“它叫‘小朗’?”
攸晴不敢看他,輕輕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