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火可能是知道自己闖了禍,“嗖”一下就躥回乾坤袋中。但老板娘的怒火顯然沒有隨它一起躥回去,她上半身傾斜著朝鳳懷月靠近,麵色青紫泛白,印堂一片烏黑,兩行血淚順著臉頰流淌到乾枯的唇邊,口中僵硬而又怒不可遏地重複著——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沈昊。”鳳懷月“哐啷”一把,將阿金已經半抽出的劍死死壓回去,扭頭與那幾乎已經要同自己鼻尖對鼻尖的老板娘對視,笑容和煦道,“我有個好兄弟,也在營中當兵,姓沈名昊,已經許多年沒有音訊了,也不知在不在這群兵士中。”
“沈昊,我記得沒有這麼個人。”老板娘慢慢道,“你該去彆處打問。”
一邊說著,她的麵容也逐漸恢複如初,重新忙著煮水泡茶,像是已經把方才的事拋到了腦後。
阿金後背完全被冷汗浸透,雖說在進千絲繭前,他已經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準備,但做好準備與真正直麵死亡仍舊是兩碼事。看著已經越來越近的殘破大軍,他乾咽了一口,問:“仙師下一步有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但有兩條,”鳳懷月道,“第一,儘量不與這群人硬碰硬。”
“是。”阿金點頭,又虔誠詢問,“那第二條呢?”
“看好那些靈火!”
“……好。”
鳳懷月此時也很費解,主要費解在他發現自己居然拿那些靈火無計可施,倒不是說雙方有多實力懸殊,而是對方絲毫不講武德,簡直像一塊在陽光下曬到半融化的糖,哪怕自己再努力拉扯,也隻能將糖絲越拉越亂,越拉越長,直至流得滿身都是,淌得一片狼藉。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那位傳聞中古怪暴戾的瞻明仙主,竟會煉製出如此狗皮膏藥一般莫名其妙的靈火,簡直能稱得上一句不正經。
“仙師,仙師!”阿金又開始扯他的衣袖,“表情,注意你的表情!”
鳳懷月回過神,調整了一下滿臉無語,重新捏出一副笑容可掬的親切麵容,不親切不行,因為此時大漠裡已經出現數千張茶桌,桌上擺滿了大碗的饅頭與牛肉,而一名身形高壯的男人,也正彎腰鑽進茶棚,粗聲問道:“今天還有彆的客人?”
阿金看著眼前這位上下|半身明顯沒連在一起,五臟隨便掛於腰間的威猛大將軍,儘量自然地扯出一個笑。鳳懷月則道:“路過,就順便歇歇腳,最近這一片可不太平。”
“馬上就能打完仗了。”將軍道,“打完仗就會太平。”
女子提著茶壺,來回大漠給眾人添茶倒水,鳳懷月的眼神也追隨著她的身影,在桌與桌間穿梭。見他一臉若有所思,阿金便跟著一道瞧,但什麼門道都沒瞧出來,一顆心懸在嗓子眼,全不知事情會朝何處發展,唯有緊緊握著劍。
茶棚內寂靜得可怕,也不知過了多久,鳳懷月突然道:“若是人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阿金沒聽懂,什麼叫若是人再多一些,這人難道還不夠多嗎?黑壓壓一眼望過去,幾乎要鋪滿整片黃沙,彆說是打一場仗,就是攻一個國,怕都綽綽有餘。
將軍卻跟著歎了口氣,也道:“若是人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鳳懷月問:“為何不向朝廷多討要一些兵馬?”
“皇上不相信我們能贏下這場仗。”將軍道,“況且國庫裡也撥不出更多的軍餉。”
“咣”一聲響,是老板娘將手中的空茶壺重重放在了桌上,她麵露慍色,啐道:“國庫裡沒有軍餉,倒是有大把大把供後妃揮霍無度的銀兩!那些人的一根簪子,一雙玉鞋,便能抵得上咱們十天半月的糧食錢,呸!”
這番言論若深究起來,得歸為誅九族大不敬,但將軍並沒有製止妻子,隻是愁緒滿臉地歎了口氣。見到丈夫這副窩囊模樣,老板娘彎腰抱起搖籃中的孩子,賭氣抱到一旁去哄,將軍便也跟過去,扶住她的肩膀小聲安慰。阿金逮著機會,趕忙上前捏聲詢問:“仙師方才為何說人再多些就好了?”
“你仔細看眼前的大軍,”鳳懷月道,“其實真正肢體殘缺不全,武器生鏽的,隻有不足五百人。”其餘則都是衣著整齊,長劍鋥亮。
阿金這回反應得挺快:“所以除去五百妖邪,其餘大漠裡頭這數萬兵馬,其實都是她的幻想?”
“對。”鳳懷月道,“不過即便隻有五百,你我也沒必要硬碰硬。這對夫婦隻在千絲繭內占據著一片小小沙漠,我們真正要斬的,是淩駕於他們之上,操縱著沙漠以外所有幻境的大妖。”
阿金試探:“大妖,是他們的皇帝?”
“十有八九。”鳳懷月指派,“不如先由你想個辦法,讓我們能取得將軍夫婦的信任。”
阿金當場結巴:“我我我……我?”
鳳懷月點頭,充滿自信道:“對,就是你。”
狂風襲來,阿金被嗆得一口氣打了十幾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