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煞猛地站起來:“什麼?”
“他好像受傷了。”紅翡又字正腔圓地重複了一遍,“傷得很重很重,被彭氏醫館的人抬回了客棧,這些補品也是他們備給他的。”
她一邊說,一邊溜溜轉動眼珠子看著對方,繼續道:“我發誓沒騙你,你若不信,就自己去客棧看,看完了,你乾脆就帶著他離開魯班城吧。對了,在你走之前,記得把解藥給我。”
鬼煞單手拎住她,扯著就往外走。
“喂,喂!你拉我乾什麼!”紅翡受驚掙紮,“放手!”
鬼煞低頭森森地看著她:“我去客棧,你也得去客棧。”
“我為什麼要去,我都已經把情報告訴你了,你就不能自己……好了好了,彆走了,我同你說實話!”紅翡使出吃奶的勁掙脫他,認輸道,“那客棧外現在守著許多彭氏的弟子,去不得,但……但他也是真的受傷了,我親眼看到的,傷重不重不知道,你也彆讓我去醫館裡打聽,我進不去那種高級地方!”
“去客棧裡。”鬼煞雙手幾乎要攥碎她的肩膀,“我進不去,但我知道,你能進去。”
紅翡疼得倒吸冷氣:“好好好,我去,你先放開我!”
……
鳳懷月在客棧裡拍著“咣當”作響的肚子,將其餘補品全部丟進乾坤袋中。按理來說,他現在應該立刻收拾行李離開這是非之地,但白日在另一個“自己”身上所感應到的那份熟悉,又實在令他很難不多想。
難不成自己丟在枯爪城中的那部分魂魄其實並未隨爆炸被焚毀,而是由司危收了起來?
且不說這種幾乎不可能的事對方是怎麼做到的,但收都收了,難道不該找個漂亮的透明瓶子將那些魂魄碎片裝起來,然後放在寶石裡也好,放在花叢間也好,每逢清明再燒點紙,祭點酒,聊兩句,這才是一個正常的故事吧?造一個傀儡算怎麼回事。
而且也不知那傀儡是用什麼東西捏的,非木非玉非金非土,想起對方的白膩皮膚,鳳懷月再度有些五臟六腑抽搐,他實在沒法接受自己的魂魄就這麼被寄托在了那具不知來由的詭異肉身上,還被迫一天到晚跟在司危身後,怎麼想怎麼慘,得想個辦法儘快將其收回來。
在經曆過今天的事情後,鳳懷月更不願暴露身份,因為就算是傳聞中深愛自己無法自拔的彭流與餘回,居然也能對著那具偶人溫情脈脈,絲毫不覺有哪裡不對,實在變態得很,三個仙主湊不出一個正常腦子,修真界也是慘。
鳳懷月一邊給靈焰喂果子,一邊自己也啃了一口,盤算著要怎麼偷魂,結果卻盤算來了紅翡。對方從門縫裡溜進來,看了一眼他,撇嘴道:“原來你傷得並不重啊,我還當快死了呢。”
“我若是死了,你豈不是會錯失一個敲竹杠的好機會?”鳳懷月將桌上果盤推了推,再度擺出煩人長輩的口吻,“吃吧,小姑娘多吃點水果,以後才能長得水靈。”
“誰要敲你竹杠了?那天在天工坊中,我瞞而不報,難道就不能是真的想幫你?”紅翡反著跨坐在椅子上,道,“今天我也是來幫你的,你得罪了彭氏,可有想過下一步的計劃?”
鳳懷月反問:“我何時得罪了彭氏?”
“你沒得罪,那彭氏的弟子為什麼會守在客棧外?他們將你送回來後就沒再走,總不能是在守著彆人。”
鳳懷月皺眉,站在窗邊一看,不遠處果然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看吧,我沒騙你。”紅翡道,“彭氏可不好惹,你再在這魯班城裡待下去,怕是要吃虧,還是快點跑吧,我知道一條路,能幫你跑,咱們今晚就跑。”
鳳懷月回頭:“你可不像是這麼好心的人。”
紅翡一翻白眼:“是是是,我是要收錢的。”
但其實這筆買賣還真無所謂收不收錢。她被鬼煞強行喂了毒藥,現在算是徹底淪為對方手裡一隻野狗,每天都得被他驅使,這唯唯諾諾的鬼日子可不是紅翡姑奶奶的作風,她想,既然對方那麼關心眼前這個修士,那不如自己將他帶出城,藏起來,也好去談條件要解藥。
鳳懷月卻搖頭,不肯走。
紅翡急了:“為什麼,你是傻的嗎,犯了事不跑路?”
“我不傻。”但是我的魂還在這裡。鳳懷月清楚,自己一旦離開,哪怕是換一張臉再回來,也很難再靠近那具偶人了。他看出了今日彭流眼中的疑慮,知道對方定然還會再審自己,雖然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機會,但至少得試了才知道。
紅翡氣得跺腳,卻又不敢對他怎麼樣,更不敢將鬼煞的事說出來,最後隻能咬牙罵道:“活該你被彭氏的人抓去受刑,小心被關在地牢裡剔骨扒皮!”
鳳懷月教育:“你一口氣吃了我三個果子,怎麼也不見嘴甜一些?”
紅翡故意氣他,又抓了第四個果子,從門縫裡擠出去,口中嘟囔著黑市上學來的臟話,真不知道這些狗男人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難對付,先前黑市上那些蠢貨,不都是任由自己拿捏?她走到街上,不甘心此行毫無收獲,本想隨便從路人身上摸點油水,抬頭卻瞥見遠處一道影子,頓時一驚——
“喂,快點跑!”她氣喘籲籲地撞進屋。
已經爬上床的鳳懷月莫名其妙,你怎麼又來了,我跑什麼?
“瞻明仙主,瞻明仙主正在朝客棧的方向來。”紅翡道,“他看起來凶巴巴的,彆是來殺你的,算了,你先起來!那可是瞻明仙主,他要是來殺你,你不跑,不是傻嗎?他要是不殺你,那他也不會知道你跑了,這點道理都想不通?”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司危的確是在朝這處客棧走,但凶不凶,要殺人,則全是紅翡的添油加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將人藏在自己窩裡再說,否則他若真的被瞻明仙主殺了,那鬼煞一怒之下,再也不管自己了呢?
鳳懷月知道這小丫頭嘴裡沒實話,但或許是因為中午剛被血淋淋地抽過骨頭,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大,他也覺得該躲還是得躲,便道:“也行。”
紅翡帶著他,從來時老路順利離開了客棧。
“我們要去哪?”
“出城!”
紅翡拉著他飛速地跑,跑得鳳懷月連連咳嗽,又感慨了一番年輕人體力就是好。背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動作間如被利刃重新劃開,也不知有沒有血再流出來。他停下來反手去摸,紅翡卻嫌棄道:“慢死了,上來!”
“上哪……哎?”鳳懷月沒有一點防備地被她甩上了背。
飛賊的步速,與風有一比。紅翡扛著人一路跑出城,然後往地上一放:“就是這裡。”
鳳懷月四下一看:“這裡處處都是千絲繭。”
“與千絲繭沒關係,我在這裡有個洞。”紅翡撥開一片枯草,“你先躲著吧,千萬彆出來,我回城打探消息,明天再來同你說。要是沒事,你就回去,要是有事,你就跑。”
她說得風風火火,跑得也風風火火,一轉眼就沒了影子。
鳳懷月替自己收拾出一個舒服的乾草窩,坐在上頭摸了摸背部傷口,幸好,並沒有裂開。他是真的不清楚原來自己的靈骨中還鑲了一塊玉,隻知道自打醒來那天起,這一塊就沒舒服過,不分時節地酸脹麻痛,像是有許多相互不對付的蟲子在發瘋啃咬,又渾噩又痛苦,比莊子裡風濕的大娘還不如。
他仰麵一躺,看著天邊慘淡的月,開始思考自己這到底算是幸運還是倒黴。說是幸運,現在卻連客棧都沒法住,隻能露宿野林子,說是倒黴吧,可好像又有那麼一點能補全魂魄的指望。看著看著,想著想著,他忽然就覺得一陣汗毛倒豎。
烏鴉在林間飛騰而起,呼啦啦翅膀扇成一片。
有人正在朝這邊走。
白日山間熟悉的壓迫感再度襲來,夜風呼嘯盤旋,穿過石縫,發出哀號一般的可怖聲響。
鳳懷月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烏鴉越飛越近,而就在對方即將步出深林的前一刻,鳳懷月果斷咬牙撞進了一個千絲繭。
比起妖邪,他更不想麵對那個毫無道理可講的,殘暴的瘋子。
風在這一刻靜了下來。
司危站在腐敗潮濕的草葉上,看著眼前幾個浮動的繭,看了許久,然後彎下腰,從一片閃爍的螢火裡,用兩根手指鉗出了一團試圖冒充螢火的火苗。
“哪個?”他陰沉地問。
小白在他掌心扭曲成麻花,然後往前一飄,晃悠悠停在了一個千絲繭前。
司危把它握回手中,也大步跨進繭殼。
尖銳的小孩笑聲霎時在他耳邊此起彼伏——
“嘻嘻,穿新衣,吃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