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抬起頭, 望著窗外城市中難得一見的星空,語氣平淡,音色溫沉。
——那應該是因為已經習慣了吧。
畢竟, 穿越本身就意味著一種打斷與中止。
“那個教我日語的朋友, 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有關他老家民間妖怪的傳說。”栗山陽向的語氣微微上揚,“據說, 在日本的誌怪傳說裡, 有個叫做「神隱」的概念。”
神隱,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日本人,鬆田陣平當然聽過類似的傳聞。
傳說在逢魔時刻、也就是黃昏到來時,如果年幼的孩子還在外麵玩耍不回家, 就有可能被神明妖怪擄走, 就此消失在鄉野間。
跳動的皮球噗通滾落至路旁的水溝裡, 孩童的影子消失在那熱烈或黯淡的夕陽下。
鬆田陣平:“通常父母隻是用來嚇唬小孩子的故事, 讓他們不要在太陽下山後在外麵亂逛,早點回家。”
“哈哈,如果有機會的話, 我會原封不動地把這個評價轉告給那個已經二十多歲的家夥。”栗山陽向笑起來,“不過回到這個故事裡,如果那些孩子在幾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後又出現了呢?”
鬆田陣平的語氣裡聽不出情緒:“這是個新故事嗎, 第四個故事?”
“要是當作第四個故事, 和前麵的劇情也太不連貫了。”栗山陽向搖搖頭,輕笑道, “乾脆做是特彆放送的番外篇怎麼樣?”
“如果真的存在「神隱」,如果真的存在那樣一群在黃昏時未曾歸家而神隱的孩子,當他們在一段時間後再度出現——”
那滾落到水溝裡的皮球,再也無法接著當年的計數繼續跳動。
幾年後, 他們已經找不到那顆皮球。
幾十年後,連當初熟悉的村子也變了模樣。
幾百年後——
認知中的社會、血緣上的親人、熟識的朋友與村人,全部一個接一個地消亡湮滅,再找不到當初的影子。
滄海桑田,不知不覺已換了人間。
「神隱」。
鬆田陣平無聲地咀嚼著這個詞彙,當被賦予了時間的重量,輕飄飄的文字也變得重若千鈞。
隨著這個概念被青年挑明,他曾經一閃而過的念頭也有了可以解釋的方向。
鬆田陣平還記得青年那天的話:“這次除了沒有吐血,被毒死的感覺和在醫院裡那回一模一樣。”
當時他眼前站著的人已經洗了澡換過衣服,說這句話的重點也在後半段,意在說明或許兩次都有組織插手。
現在鬆田陣平在意的變成了前半部分:也就是說,那次對方是沒有吐血的。
這個細節沒有說謊的必要,尤其這話意在指出兩次下毒事件的聯係。
但他回去後看到伊達航正在整理現場的相關照片,對方那時身上分明滿是血跡。
“衣服被發黑的血泡透,連臉都被血汙弄得看不清了,出血量一定很大,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但他身體表麵一點傷口都看不到,旁邊的小男孩頭上都還流著血呢!”
伊達航是這麼和他描述的:“很奇怪吧,那麼多血哪兒來的?地麵也沒沾上多少,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甚至一度懷疑那根本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可惜當時屍體自己長腿跑了,有再多疑惑,看再多現場照片也查不清真相。
而栗山陽向……
栗山陽向顯然沒有任何要為自己伸冤的模樣,對照他與那位高中生工藤新一的說辭,不難發現他們的確遭遇的是同一件事:
被人一悶棍敲暈,然後喂下毒藥。
既然如此,對方那一身血是哪兒來的?
身為消耗品,三年過去卻仍原封不動的煙盒、打火機與那一捧進口糖果進一步放大了疑點。
直到今天,伊達航提到一年前的車禍,鬆田陣平意識到對方看到的那個渾身是血躺在地上的受害者就是栗山陽向後,他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極度荒謬的猜測。
而現在,青年將真相幾乎以明示的方式擺在他麵前。
“習慣啊……”
鬆田陣平抬眼看去,便利店的頂光蒼白明亮,但與外麵寂靜的夜色相比,看著竟然也不由暗淡幾分。
青年仍望著窗外,被玻璃扭曲的星辰倒映在那雙藍灰色的眼睛裡,帶出點細碎又朦朧的光。
他勾起唇角,像是被星光洗去溫和的假麵,淺淡笑意中閃過抹模糊的譏諷:“不過倒也沒那麼誇張,畢竟,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這點情緒一晃而逝,快得讓人分不清是否被燈光晃花了眼。
“彆露出一副那麼沉重的表情。”栗山陽向轉過頭,那點碎光從眼中散去,溫和的笑容裡沒摻雜任何彆的情緒,“我的睡前故事講得不好嗎?”
鬆田陣平眼神閃爍幾下:“……如果我說不怎麼樣呢?”
“啊,那就真的太讓人挫敗了。”栗山陽向故作遺憾道,“但不管怎麼樣,警官先生,現在已經快要十二點了,你明天還要上班哦?”
他的視線意有所指地掃過對方眼下——那裡已然浮現出一片不明顯的淡青色。
從昨天早上開始,他們就幾乎沒有休息過。調查案件是一件很消耗精力的事情,更彆說還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度過了一夜。
被指出這點,鬆田陣平甚至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哈欠。
不是誰都能像栗山陽向那樣連熬48小時還能神采奕奕、看不出半點疲憊……或者說,因此冒出黑眼圈才比較像個正常人。
“反正現在也已經過了末班車的點了。”鬆田陣平懶洋洋地道,“地方借我應付一下?明天我就直接去警視廳了。”
反正忙起來的時候也不是沒在警視廳的辦公室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