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忽然笑起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不知不覺就快到演出開始的時間了。
“我們走吧。”栗山陽向輕描淡寫地道,沒有提及他剛才的任何感受,“演出快要開始了。”
觀眾席上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雖然離坐滿還有段距離,但完全稱不上門可羅雀——禮堂的觀眾席差不多被填滿了一半。他們中有些人看起來是結伴而行,有些則獨自坐在座位上專注地等待開場。大多是年輕人,或許是捧場的同學,但也有一部分氣質成熟的社會人士。
第一排正中央空出三個座位,安阪鬆也徑自坐在第三個位置,卻沒像見麵時那樣熱情地與他們寒暄。
“就這樣等開場?”鬆田陣平壓低聲音問。
栗山陽向同樣壓低聲音,十分冷靜地回答:“被警告了。”
那重疊在一起的聲潮就是警告,嘈雜的回響會摧毀正常人的神經。
什麼警告?就算不問,鬆田陣平也意識到青年似乎比他聽到了更多東西。
“為了以防萬一……”
栗山陽向說著,開始從口袋裡掏東西——在看清那是什麼後,鬆田陣平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早就注意到青年今天的大衣口袋格外鼓,但就算是他也沒想到會是這東西啊!
坐在他們旁邊的安阪鬆也終於繃不住開口:“喂,你這也太過分了吧?”
“是嗎?”栗山陽向眨眨眼,“我覺得還好啊?”
在他手中拿著的,赫然是……
一副折疊式頭戴降噪耳機,阿笠博士傾情出品。
“你可是坐在第一排啊,戴這種耳機難道不是專門給樂團難堪嗎?”安阪鬆也忍不住語氣生硬地譴責,“還有,我之前一直想說,那場意外事故完全是你造成的吧。雖然對方沒有責怪你,可是你卻連一句道歉也沒有,是不是太過分了?”
聞言,青年先是微微一怔,接著終於隱約恍悟他究竟在這些人身上看到了什麼——
“如果那場事故不慎傷到您的話,我不僅會誠懇地賠禮道歉,還會承擔您之後的所有醫藥費。”栗山陽向將耳機塞給鬆田陣平,接著朝安阪鬆也笑了笑,“但是那位同學並不需要我的任何歉意啊。”
“……啊?為什麼?”安阪鬆也氣勢一滯,質問都帶了七分茫然。
鬆田陣平瞥了青年一眼,餘光似乎注意到耳機內側刻了什麼奇怪的紋路。礙於旁邊的安阪鬆也,他沒多說什麼,而是直接無視旁人異樣的視線戴了上去。
“因為那位同學不需要。”栗山陽向微笑著又輕聲重複了一遍,“他明明對此毫不在意,我也同樣如此……我們何必重複這種毫無意義的無用寒暄?”
——那無比令人厭惡的熟悉特質,正是靈魂對軀殼損傷、乃至死亡的視若無
睹。
在安阪鬆也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頭頂燈光忽然“啪”地一口氣全部黑下來,緊接著又依照次序輪番亮起。
觀眾們的注意力被拉向舞台,心領神會又自然默契地同時停止交談。禮堂內霎時陷入肅靜,樂團帶著他們的長笛在一片寂靜中登上舞台。
那位被燒傷的成員就站在田中太郎身後,換了一身全新的演出服,完全遮住了手臂原先被傷到的位置,動作間完全沒有任何凝滯的感覺。
“嗚——??[]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悠長低沉的笛聲作為開場,聲波觸及禮堂牆壁後反彈回來,與其他笛聲一起成為開始訊號的餘韻與回響。
回響。
在對藝術的形容中,這是個充滿詩意與美感的詞,但此刻聽在青年耳中的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這聲音像是直接從顱骨深處響起來,像海浪拍打礁石般在荒蕪的廣闊空間裡橫衝直撞,洶湧與緩和一層層交替出現,形成無數回環旋轉的鋒利漩渦,足以將一名普通人的大腦攪成渾濁的漿糊。
不過,栗山陽向的精神和他的情緒一樣穩定。
青年放鬆地靠在椅背上。他看到安阪鬆也完全拋開先前與他不愉快的爭執,專注在記事本上寫寫畫畫的模樣;也能注意到鬆田陣平不時往他——尤其是往他不設防的耳朵上瞥的視線。
但視野裡更多的是舞台,舞台上的長笛樂團,幾l乎受到全場矚目的吹笛手。他們是一個樂團,一支長笛的樂聲後跟著無數笛聲的回響;但他們也是同一個聲音,長笛的聲音,從回蕩的階梯樂章漸漸合攏,腳下的影子攏在一起合而為一。
栗山陽向忽然抬起手。
“正常人還是少點看這種容易掉san的場麵吧,對精神狀態多不好。”
舞台籠罩在陰影裡,而鬆田陣平眼前也同樣是一片黑影——一塊安全的黑色壁障。
他沒有聽見青年被淹沒在笛聲中的輕聲細語,他什麼也聽不見,但觸覺仍然孜孜不倦地向神經發送訊號,帶來眼周溫熱柔軟的觸感。
明明天氣已經逐漸變冷了,鬆田陣平莫名其妙地想,但青年的體溫好像完全沒變……這家夥難道是在恒溫動物的基礎上進一步進化了嗎?
沉浸在演出中的觀眾無暇關注旁邊發生的事物。合而為一的笛聲變得單調乏味,像一塊亙古不變的破石頭,但人們的情緒仿佛已經與台上的吹笛手合為一體。
台上的樂團似乎拿著笛子開始跳舞,但單調的笛子聲從來沒有停下來過。栗山陽向冷眼看著舞台被幽影籠罩,接著蔓延到每位成員身上。
在這一瞬間,青年藍灰色的眼眸裡倒映出一條一閃而過的線。
栗山陽向差點以為他忽然又要開始穿越了。
但好在這似乎隻是宇宙中不起眼的一次閃爍。舞台上的樂團停下動作,整齊劃一地朝台下鞠躬謝幕,而那長笛的聲音早就已經停了下來,禮堂裡所有的聲音仿佛都被黑洞吸走,靜得針落可聞。
下一刻,不知誰帶起了頭,人們從沉浸的情緒中跳脫出來,掌聲雷動。
……掌聲雷動。
栗山陽向放下手,轉頭無聲望去:
身後滿是黑壓壓的人影,在鼓掌中晃動喝彩的影子填滿了所有座位,整個禮堂座無虛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