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其實已經困擾謝遲很久了。
從拿到劇本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思考——當麵對一個已經很難再讓自己升起波瀾的人的時候,他究竟應該怎麼做,才能讓彆人感受到他飾演的角色,對另一個角色的“深沉愛意”。
這個問題謝遲曾想了很久。
可無論如何思考,他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過去他還愛著陸行朝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因為這個問題而頭疼。那時的他隻會站在鏡子前,拿著自己買回來的不同樣式的口罩,苦惱自己該怎麼樣掩飾掉那種太容易被人發現的熱烈眼神,不要惹陸行朝生氣。
陸行朝讓他不要說出去,他就藏著。
可藏來藏去,也還是像無用功一樣,根本躲不過身邊人的眼睛。
愛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同樣的道理,不愛一個人的眼神,也是很難掩藏住的。
他們之間的生疏,已經到了連演戲都很難遮掩住的程度。於是,就也產生了最初的那個問題——
當他已經不想回憶起那種“深愛”時。
他究竟該怎麼樣做,才能表達出自己的“深愛”?
他是一個已經被蛇咬痛了的人。
而陸行朝,就是那條將他咬傷的蛇。
謝遲的表情非常認真。
他很誠懇,那副模樣仿佛像是在和陸行朝詢問一個讓他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得到答案的困難問題。可這番景象落進陸行朝的眼中,卻就完全拐了個彎,變成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含義。
他認真詢問的樣子讓陸行朝難受。
陸行朝沉默地靠著門,舌尖泛開一片苦意。
過了很久,他嗓音沙啞地說:“雖然過去老師一直在向我們強調,揚長避短才是一個聰明的演員最該做的事情。但演員它在很多時候,其實並不算一個聰明的職業。”
否則,就不會有人為了演戲吃儘苦頭。
為了更好地塑造角色,不停磨煉自己,調整狀態,隻為了短短幾十分鐘的表演。
謝遲那些有關演戲的知識,大部分應該都來自於霍明河。當他在房間內聽從教導的時候,謝遲則等在屋外,聽到了霍明河故意提高音量所說的那些內容。
但有一部分,是謝遲後來沒能聽到的。
也是這麼多年以來,霍明河和他反複提及的一部分——
作為一名演員,如果永遠隻選擇自己擅長的角色,沉迷在自己的舒適圈中。那他可能會成為一個不錯的扮演者,但永遠無法成為一名出色的演員。
隻是單純地演,是遠遠不夠的。
想成為優秀的演員,就需要冷酷地把自己肢解掉,變成另一個人,忘記掉會讓自己恐懼痛苦的東西,隻是作為那一個角色而動。
“當你選擇成為演員,你就不再是你,你隻是那個角色而已。不要將作為自己的那部分過多地帶入戲中,否則你就隻是在演你,這不是一個稱職演員該做的行為。”
陸行朝看著他。
說出了這段時間以來,他對謝遲說過的唯一一次重話。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思考。
思考他和謝遲之間的關係,思考自己過去做過錯過的那些事,還有對謝遲說過的冷言冷語。
這種話他本來再也不應該說。
但他也知道,謝遲現在需要的,並不是不痛不癢、溫言軟語的安慰。
他從來都是個好強的人。
隻是過去他一直深深愛著他,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退讓,顯得軟弱。
但實際上,對他使用激將法,是比任何方法都更為簡單迅速的。因為他不會願意向自己討厭的人低頭認輸,更不會甘心被扣上失職的帽子。
他會奮起,會努力解開心結,將這段演好。
——如果他真的想成為一名演員,將它當成他畢生奮鬥的事業。
陸行朝相信他。
深信著這些困難,永遠不可能會難倒自己眼前這個聰明好強的人。
因為他是謝遲。
他們曾經在一起十年,他了解他的脾性。他不甘心,並不願意他們之間就這樣停止。可對於送謝遲一程這樣的事,他卻也同樣心甘情願。
謝遲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陸行朝不是個愛耍心機的人。
對於不想說的事情,他永遠隻有沉默和避而不談兩個選擇。
這個人在這些話中使用的技法,他一眼就能看破,知道陸行朝隻是在激起自己的逆反。
可看破歸看破。
他也不得不承認,陸行朝太了解他了。
隻不過是短短的幾句話,就激起了他不想服輸的勇氣。
如果他想成為一個好的演員,而不是單純地在演自己。那他就必須像對方所說的那樣,遇到讓自己無法進展的部分、害怕恐懼的部分,就去千百次地正視它,直麵它。
他確實已經無法對這個人生出波瀾了。
可如果真的去扒開身上結痂的傷口,他仍舊會痛,畢竟他也曾真的愛過。
他可以試著將自己徹底變成“舒陽”。
就當是夢裡經曆了一場短暫的愛,他不是謝遲,眼前人也不叫陸行朝。
他在夢裡愛上了這個叫賀岩的男人。
但當他醒來之後,就會將一切徹底遺忘。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兒。
旋即,斜眸朝門口望去,說:“試試?”
陸行朝微微一頓,點了點頭。
謝遲便很乾脆地起了身,拖著椅子,來到牆邊坐下,看著他說:“那就直接開始吧。從剛剛我失誤的那段起,可以麼?”
陸行朝“嗯”了一聲。
他走到謝遲身前,彎下腰。
他的手朝著謝遲伸來,謝遲並沒有躲,而是任他撫摸上了自己的臉頰。
指尖觸及的溫度讓陸行朝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看著眼前的人,謝遲已經入戲,但他卻像突然間失去了所有演戲的能力,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唇怔忡發呆。
他想吻他。
他真的很想很想,親一親眼前的人。
撫在唇角的指尖漸漸用力。
謝遲皺了下眉,扣住他抹開自己唇角的手,直直對上了這人的視線:“陸老師,我記得我們倆之間沒有任何吻戲。”
陸行朝的手一僵,頓時被這句話狠狠刺痛。
他咬牙忍著那股一瞬間被無限拔高的痛苦與不甘,強行收回了手,轉身背對過去,深深吸了口氣。
等到情緒重新冷靜下來。
他盯著房門,為自己剛剛的行為道歉:“抱歉,剛剛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
他遲疑了片刻,聲音低了下去。
“……我隻是想讓你高興。”
過去他們每一次接吻,謝遲都會很高興。
他哄人的水平太差,屢屢適得其反。但隻有這種事情是不同的,它永遠不會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