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接下來,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孟如寄竟覺得自己身體裡那因戾氣侵蝕而產生的灼痛,在慢慢消失了。
靜下來,她甚至還聽到了戾氣從她血液中退出去的聲音,窸窸窣窣,像是溝渠裡的水找到了出口,被漸漸的引走。
她再次感受到了肩膀上,僅僅來自於受傷的單純的疼痛。
眼中,導致她視線混沌的戾氣也逐漸褪去。孟如寄的雙眼漸漸恢複清明,於是,她終於看清了麵前牧隨的臉……
他唇角向下,微微抿著,一雙眼瞳仿佛懵了一層霧,他凝視著她,與她四目相對。
孟如寄覺得他這雙眼睛裡藏了好多情緒與故事。一時間,竟將孟如寄看得愣住。
“為什麼。”那略顯薄涼的唇,低啞的吐出了這三個字。
沒頭沒尾,孟如寄不明所以:“什麼?”
“為什麼願為救人而舍生。”
孟如寄一怔,下意識答道:“我隻是在自救。”
“盞燁本意帶你走,你大可不必拚了這條命。”
“那你……”孟如寄問他,“為什麼願舍命救我?”
她的不答反問讓牧隨沉默了下來。
孟如寄沒有躲避,她直視牧隨的眼睛,她看見了他眼中的混沌與迷茫。
他好像真是莫離口中所說的那個“迷途者”,不知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為何會來救孟如寄,又為何會被她的話語困住。
為何願意舍命救她?
牧隨答不上來。
不再給他更多的時間,風聲呼嘯裡,再次有戾氣的長箭射了過來,這一記長箭甚至遠超之前的任何一次攻擊,其速度之快,讓孟如寄都沒有反應過來。
牧隨幾乎是下意識的將她輕輕一拉,把她摁在了自己懷裡。
那暗箭便貼著孟如寄的耳邊飛了過去。
這箭的力道比之前的都更大,它與空中另外一個方向射來的一隻戾氣之箭撞在一起,登時轟隆之聲響徹整個空間,氣浪好似要將整個世界掀翻。
而就在這狂風衝擊之中。
牧隨抱住了孟如寄,他將她頭摁在自己懷裡,然後一旋身,用他的背脊,替她擋住了氣浪的衝擊。
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中,他抱著她,穩穩立在空中。
他沒有說話,孟如寄聽見的隻有他沉穩的心跳聲。
肩膀很痛,而這疼痛卻讓孟如寄在此時此刻無比的確認,她不是在做夢……一個一直在質疑“為何救人”的人,此時此刻真實的站在她身邊。
以最堅定的沉默,守護著她。
他或許還沒有找到救人的理由,但他已經在做這樣的事了。
氣浪停歇,不過片刻,黑暗中更多的戾氣箭襲來。
孟如寄隻得暫時按捺住心頭的所有情緒,她用沒有受傷的手拽住牧隨的衣裳,在躲避之中告訴他:
“不知為何這些戾氣凝成的箭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強……我們耽擱了時間,要找到金杖恐怕更不容易了……”
話音未落,又是一記劇烈的戾氣衝他們而來,然後又撞上了他們後麵的箭。
氣浪翻湧,孟如寄在混亂的轟鳴聲中思索著破局之法,忽然她發現了一個讓她有些疑惑的點。
“我追著金杖來到此處,已花光了搶來的所有錢,三五十的金珠定是有的,到最後也難免受傷,牧隨,你是如何追過來的?內丹之力,你用了會有反噬的,對吧?”
孟如寄微微仰頭看向牧隨,但見牧隨麵色如常,絲毫不見任何疲憊,哪有夜晚躺在她懷裡尋求觸碰的脆弱。
他此時神色冷凝,也回望著她,黑瞳裡麵的情緒是孟如寄從未見過的嚴肅。
“找不到金杖了。”牧隨沒有回答孟如寄的疑惑,反而答了她上一句話,“成此墮天之陣,需極大力量,金杖應當消融在了這陣法之中。”
三百三十三金……
已經消融……
若是陣眼融於陣中,那這陣就永遠也無法破解了。
他們隻能在這陣裡,眼睜睜的看著這個無留之地都被吸食進來,然後待到陣法力量耗儘,所有人的性命,無留之地的山川,皆會化為虛無,徹底消失於這個世間。
“但是……”孟如寄望著牧隨,試探,“你有破解之法,對嗎?”
牧隨沒有回答。
四周的戾氣之箭卻開始慢慢凝聚,它們好似有了意識一樣,對準了牧隨。
及至此刻,孟如寄才在恍惚間有些明白。
先前在她看來,在這裡亂竄的箭矢,是在混亂的攻擊,但可能是因為這些箭矢要攻擊的人根本不是她。
而是追在她身後而來的牧隨。
它們從深淵深處湧出,前仆後繼的趕去要將牧隨射殺,對孟如寄的襲擊,隻是是因為她擋了它們的路!
所以在牧隨來到她身邊之後,箭矢的力量會變得更強,攻擊會更多……
“我的夫君……到底……是什麼人?”
孟如寄依舊沒得到回答。
但周圍的箭矢在此刻萬箭齊發,向他們而來。
而牧隨甚至連攬住孟如寄腰間的手都沒鬆,他單手抬起,一陣黑色的風自他周身而起。
這風中是不可掩蓋的戾氣的氣息。
孟如寄看著他,看見洶湧的戾氣自他身體中湧出,這戾氣沒有感染她,反而是在他們周圍凝聚出了一層半透明的黑色結界,將外間風浪阻擋。
方才攜帶著那麼巨大力量的箭矢如雨一般落在牧隨的結界上,但便如春風化雨,那些箭矢瞬間消失在了結界之中,與之相反的,是牧隨的結界變得越來越大,就好似,吸收了那些戾氣箭矢的力量一樣。
“我帶你出去。”
他給她的,隻有這一句不容置疑的話語。
孟如寄隻見他五指一轉,戾氣纏繞著結界,他帶著她,似一柄黑色的利刃,斬破長天,劃破周邊的晦暗,待陰霾褪去,孟如寄在下一刻,窺見了外麵夕陽落下的最後一縷餘暉。
然後,他們出來了。
如此輕而易舉,令人驚詫。
她被牧隨帶著立在空中,盞燁還未離開,他錯愕的看著他們自黑暗當中躍出,又詫然的望著似乎立在最後的霞光之上的牧隨。
牧隨身上,戾氣四溢,卻在晚霞的襯托裡,恍惚間,有了天神的神光,隻不過……
是黑色的。
他好像是上古遺存的,來自深淵的神祇。
如凝視螻蟻一般,望著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