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好友和女兒“追殺”, 自認理虧的降穀零不敢還手,他隻能用胳膊護著自己的頭臉以防處於怒火狀態的小金毛不小心用指甲留下痕跡。
那小小的、像雪媚娘一樣的小拳頭落在身上並不能讓早就磨煉得皮厚肉糙的降穀零感到多麼的疼痛,反而讓他藏在胳膊陰影下的臉上露出點久違輕鬆的笑容。
“啊、痛痛痛!”
隻要貝莉的拳頭落下來, 降穀零就應景地做出十分真實的反應,充分發揮在黑衣組織磨煉出來的演技表現出貝莉想要看到的那一麵。
生氣的小狗狗對著降穀零的身體, 像一隻小章魚那樣繼續張牙舞爪揮舞著小拳頭,一拳拳將自己的憤懣與想念打在降穀零的身上。
可假如隻看那張臉蛋的話,沒人會認為正在實行暴力的貝莉是那個“施暴者”——
白而細的皮膚蒙上一層嫣紅, 那雙漂亮的像是藍寶石一樣的眼睛也紅紅的,水光盈盈,充斥著說不上來的委屈。淡粉的嘴唇被她咬住, 落下兩個小小的齒痕。胸脯因為情緒而上下起伏著, 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欺負慘了的弱小小動物。
“嘶。”
不知道是被打到了什麼地方, 降穀零極力忍耐, 但還是從唇齒間逃逸出了一聲呼痛的抽氣聲。
貝莉一愣, 舉起小拳頭的動作愣了下。她能聽出降穀零表演和真實感覺到痛楚的差異, 這讓她整個人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手落下來,輕輕揪住了萩原研二的頭發。
感受到頭發從上方被人抓住, 被當做坐騎、讓貝莉騎在自己脖子上充當女兒戰馬的萩原研二停下來, 輕輕叫了一聲:“貝莉?”
如夢初醒般的,貝莉驚慌失措地鬆開了捏著爸爸頭發的小手,要不是萩原研二反應快抓住了貝莉的小腿, 恐怕小姑娘慌亂之下一個後仰就要落在地上。
“萩……”貝莉喊了萩原研二的名字, 剛剛還強勢的語氣驟然變軟,從狂風驟雨變成了被狂風驟雨打濕花瓣的小白花。
溫熱的液體一點點落在萩原研二的頭上,這感覺有點熟悉, 但這一次不再是倫敦的那一杯熱可可,而是貝莉的眼淚。
強忍住的眼淚順著貝莉的臉蛋滑落下來,小姑娘抿著嘴極力忍耐,發出了顫抖的嗚咽聲。
“怎麼了?貝莉?”降穀零捂著自己不小心被打的傷處,關切地問。
怎麼明明被打的人是他,可貝莉哭得這麼傷心,好像被傷害了被欺負的人是她才對?
降穀零捂著那處還沒好完全的被流彈擦過的患處,有點想不通。
要是降穀零此時不去問她還好,耳朵裡傳來爸爸溫柔關切的聲音,貝莉極力忍耐的抽泣變成了一聲震動波羅咖啡廳天花板的大哭——
“嗚嗚嗚嗚嗚!”
“貝莉才是大壞蛋!”
她相當粗暴地輪流抬起自己的胳膊,用手背左一下右一下擦眼淚,將脆弱的皮膚擦出一道道紅痕,不想讓爸爸看見自己掉眼淚的花貓臉。
“你是爸爸的小寶貝,怎麼是大壞蛋呢?”降穀零輕輕捏住貝莉的胳膊,不讓她再這樣對待自己。彎起眼睛,他耐心地一點點開解似乎又走入思想死角的女兒。
“可是貝莉很壞,”貝莉搖頭,“打了爸爸,很痛!”
降穀零受傷了,可她沒有發現,反而還打了他。儘管降穀零確實做的不好,不回家還欺負一年級的女孩子,可是貝莉依然會認為那是自己不夠貼心不夠體諒爸爸。
她想說自己應該更諒解爸爸一點,降穀零在做很危險的事情,在做黑暗裡保護大家的英雄。或許就像電視裡報紙上報道的那些英雄和他的孩子們的故事那樣,貝莉應該更大度一點,對家人更寬容一些。
可貝莉想,她好自私呀。
她想讓家人和朋友們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陪伴在身邊,甚至在半夜情緒敏感的時候有過很過分的想法——假如去臥底的那個人不是她的爸爸,不是她身邊的人就好了。
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理解,可她、可她……
“這樣是好自私的。”
越來越多的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貝莉卻再也沒有發出最初那震動天花板的哭聲,隻默默地流著眼淚。
“可是我真的很想zero。”貝莉說。
剛剛還在笑的降穀零此時笑不出來了。他愣愣地看著貝莉,從未有一刻覺得這個孩子已經長大了,甚至會懂得人都有的自私和偏愛。
應該是該愧疚和自責的吧,因為自己的任務和這缺失一年多的陪伴。
可降穀零發現自己此刻卻是高興的,他歎氣,想露出成年人般的微笑,但最後出現在他臉上的竟然是孩子般的、讓萩原研二有點看不下去的傻氣的笑容。
“有點自私也沒關係,”因這孩子難得的偏愛和自私都是給自己的,降穀零好高興,“爸爸很高興能夠聽到你這樣說。”
“比起你一直委屈自己,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想法和渴望,我們更想看到你能夠表達出你任何的情感。正麵的,或者是不那麼好的。但坦白來說,情緒哪兒有什麼好壞之分呢?不都是大家真實的、真誠的感受嗎?”
“你還記得最開始來到我們身邊的時候嗎?痛了不敢喊,想要什麼也隻會悄悄地盯著看,被景打亂了自己的行為也不敢直白地表達。”降穀零慢慢說。
他回憶著曾經比現在還要小的貝莉,露出了一種惆悵又欣慰的表情:“那時候的你總是擔心會被我們丟掉,可我們也很擔心會照顧不好你,沒有辦法走進你的心裡啊。”
都是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孩子,剛從警校走出來,還帶著濃厚的孩子氣。這群臨時有人提議說一起去炸糞坑,說不定都會興致勃勃勾肩搭背去的男孩子們,生活之中忽然就多了個女兒。
小小的,脆弱的。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他們不約而同地挑燈苦讀翻著育兒書和童話故事,認真的程度比警校期末考試有過之而無不及;煙酒都來的男人們開始戒煙戒酒,每天收拾自己過去獨居時那恐怕隻有新年才會好好打掃的屋子。
好像做了很多,又好像完全不夠。
降穀零想到在海灘,貝莉哭著說因為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其實他想說不是的。
貝莉才是很好很好的人,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孩,現在是,以後也是。
“而且,你也不是沒有任何理由的無理取鬨嘛。”
降穀零抬起手摸著貝莉淺金色的頭發,觸感柔軟,讓他忍不住露出饜足的神情,像極了一隻被滿足的大貓。
“歸根結底,其實是我的問題呀。一年多了也不回家,明明可以回家也選擇扭頭換了個方向。”降穀零又不自覺地用那種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的聲音說。
“所以貝莉對我生氣也是應該的。”
捕捉到了什麼關鍵詞,還在流淚的貝莉一愣,默默地看向了降穀零。
“明明可以回家也選擇扭頭換了個方向……?”萩原研二問。
半長發的男人不可置信地看著降穀零,一時之間難以區分這是他為了哄貝莉說出來的話,還是他高興傻了得意忘形。
降穀零還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戴久了麵具的男人好不容易可以摘下麵具放鬆一下,甚至還學著貝莉一向的動作皺了皺臉,語氣輕快:“是啊。”
他還是呀!!
貝莉驚呆了。
“其實有時候想想,也沒必要這麼過分謹慎的。但是總覺得還是不能讓你們受到任何潛在的危險,所以還是選擇了遠離好一點。”
“不過,”降穀零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現在好點了,之後應該能夠經常回家了,或者你們到波羅咖啡廳來找我也可以。”
他笑起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像是過去還在警校裡,天天和好友們談天闊地那樣。
“組織裡都傳開了,伏特加開車帶琴酒路過米花町這一段路總會被一個方臉警察從後麵騎著摩托追上來開罰單。”
“屢戰屢敗,現在伏特加也留下陰影了,寧願選擇繞路也不從這邊過了。”
“我也能稍微鬆口氣。”
“哦……”萩原研二欲言又止,不知道貝莉的無心之舉,居然又幫助到了降穀零。
爸爸能夠經常回家,能夠經常見到了。
這是一件好事——假如這個消息是在半小時前的話。
但此刻的貝莉心裡隻有降穀零自己說的“就算能回家也選擇不回家”這件事,好不容易煙消雲散的怒火又卷土重來了。
她冷靜地避開降穀零伸向自己腦袋的手,沒去看降穀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