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軌正坐在茅廬前,嘴裡吊著一杆煙,在挑揀藥材。
見到殷不惑雪白脖頸上的紅痕,他問:“怎麼,一點紅疹也要來看病?”
殷不惑:“……”
溫雪青:“……”
殷不惑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是我,是她。”
賀軌果然很厲害。
他們二人,在結界屋子裡,殷不惑在外麵等待,溫雪青給他把脈完,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其實我可以給你保密,隻要你給這個數。”
說著,他搓搓拇指和食指。
溫雪青也沒想到,這個當年排位第一的魔君,這麼接地氣。
但是很遺憾,讓她花錢,這是不行的。
她搖搖頭:“你就告訴他吧,我與他,恐怕就是有緣無分。”
說著,眼裡還擠出兩滴淚。
這話本似的酸腐味,把賀軌熏得後仰幾步,他決定,保密吧,這種苦還是讓殷不惑多受幾次。
於是,賀軌和殷不惑說:“是有點氣息不調,這樣吧,你日後要讓她多鍛煉,短時間內,身子骨就會硬朗了。”
賀軌隱瞞重要事實,但拿了殷不惑錢財,所提的,也是溫雪青破除魔氣對身體影響的辦法。
多鍛煉,能讓仙體適應魔氣。
殷不惑:“長時間呢?”
“長時間的話……”賀軌想了想,既然是仙界來的人,那就是臥底,這毒是要控製她的,根源還是要解決這毒。
他隱晦暗示:“這毒奇特,隻能去仙界找藥。”
殷不惑:“藥在哪?”
賀軌:“仙宮。”
殷不惑:“行。”
不多時,殷不惑帶溫雪青離去。
賀軌看著殷不惑遠去的背影,內心有個小人哐哐撞牆,不問嗎不問嗎為什麼不問!為什麼不問藥怎麼在仙宮!
雖然問了他也不答,但這種給彆人設障,讓彆人充滿好奇的心,沒被滿足,賀軌有點不爽。
不過,這才是殷不惑。
老實說,這次看到殷不惑,他有點不習慣。
上次殷不惑找他,是來下戰書的,他初來乍到,要在魔界打響名號,就從仙界封的十大魔君,一一打過去。
賀軌一開始還笑他年輕,眼高於頂。
最後,對決結束,賀軌輸得心服口服。
他們不打不相識。
隻是那時的殷不惑,渾身是可怖的殺氣,身上沒有半點人的氣息,他來到魔界,眼裡隻有一個目的,碾壓仙界。
然而此刻,賀軌望著遠去的人。
魔尊懷裡的女子,嚶嚀:“我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殷不惑冷聲:“溫雪青,我勸你好好說話。”
賀軌:“……”
居然連走都要殷不惑抱,這女子有點能耐啊,賀軌摩挲下巴。
行吧,一物降一物。
魔尊陛下也算找到能降住他的人。
...
出去看了個大夫,回來後,殷不惑給溫雪青製定鍛煉計劃。
早上卯時起,一天跑三萬裡。
光看個開頭,溫雪青就揚了計劃書。
讓她鍛煉,不如讓她去死吧。
沒幾日,她醒來時,就在去鍛煉的路上,她聳然一驚,難怪昨晚殷不惑老老實實,什麼都沒做。
殷不惑把她抱到一座高峰上,道:“從這裡飛下去,再飛回來就行,不難吧。”
溫雪青抱住他的大腿:“難!”
殷不惑思考了一下。
他問她:“那你想怎麼鍛煉?”
溫雪青起身,嘿咻嘿咻跳了兩下,坐下。
殷不惑:“結束了?”
溫雪青點點頭:“這就是我能鍛煉的極限。”
殷不惑又氣又好笑,提起她的衣領,把她從山上扔下去。
溫雪青大驚失色,她還沒準備好啊!
這家夥也太無情了吧!
眼看大地越來越近,溫雪青隻好拿出絕活,兩眼一閉,雙手交叉在身前,放鬆,放鬆。
隻要趕在摔死之前睡著,就沒感覺。
緊跟在她身後的殷不惑:“……”
無法,他隻好長手一伸,把她提回去。
溫雪青:“謝陛下不殺之恩。”
殷不惑:“我這是想殺你?”他拽她臉頰,“你怎麼這麼懶?一天跑三萬裡,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溫雪青臉頰被扯著,道:“陛下跑過?”
殷不惑默了默:“我那時候,跑三十萬裡。”
溫雪青一愣。
殷不惑看向不遠處的天際,紅瞳沉沉。
溫雪青盤腿,坐在他身邊,問:“你為什麼恨天道?”
若叫其他人聽到溫雪青這話,大抵是要驚恐萬分,以頭搶地喊饒命,因為“天道”,是魔尊最厭惡的東西,在魔尊跟前提天道的,沒幾個有好下場。
但溫雪青就這麼開口,問了。
殷不惑麵帶慍色,斜她。
她是世上唯一一個,敢這麼問自己的人。
終究,他不若以前暴起。
他道:“恨嗎,或許是吧。”
溫雪青趴在一旁的石頭上,一雙圓圓的眼睛,帶著不知天高地厚的清澈與小蠢,凝視著他。
好像她眼中,隻有他一人。
殷不惑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指,在她眉間點了點。
他輕聲:“我出生之時,母親打算親手掐死我。”
他出生在天界,那是另一個芥子世界,遠高於仙界和魔界,轄定下界的天道,就是天界天宮所定。
而他一出生,就帶著魔氣,這在天界,是不祥之兆。
天界排斥任何和魔氣有關的,甚至他們管轄下界,分仙界和魔界,本就是為了抑製魔氣。
溫雪青:“為什麼?”
殷不惑:“因為魔氣臟。”
就這樣,他是一個自帶臟汙“天人”,自被流放,他慢慢明白自己的處境,在夾縫中,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過往千年,他所承受的,非隻言片語可以解釋。
又一次,殷不惑斷手斷腳,渾身筋脈寸斷,被扔到崖底。
那次,他都以為自己要死了。
懸崖底下,一片荒蕪,他數著時間,準備親眼看著自己化成白骨。
他對天界、天道的恨意,到了頂點,甚至,他想到自己死後,一定會化成修羅,殺回天界,焚化所有高高在上的天人。
在熊熊燃燒的恨意之中,他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一朵小花。
花很普通,粉色的花瓣,黃色的花蕊,沒有葉。
她在風雨裡搖曳,許多次,殷不惑都感覺她要比自己先死。
然而,他們兩個,好像在比誰的耐力更強,始終不願比對方先走一步。
這樣,殷不惑大眼瞪小花,他們熬著熬著,熬到他的筋脈,逐漸連接,熬到他能撐著破敗的身體,站了起來。
殷不惑很餓。
他想,這等毫無生機之地,生出的小花,肯定有奇效,隻要他吃了她,就能獲得更強的力量。
緩緩的,他將手伸向她。
她似乎一無所查,還在風之中,晃來晃去。
他們其實很像。
許久,少年收回手。
他轉身,一瘸一拐離去的時候,身後那朵花的頭頂,多了一個用周圍枯枝碎木,搭建的小棚子。
小花沒有了風雨侵擾,卻沒有雙腿,隻能看著他逐漸走遠。
自那以後,殷不惑落到下界。
他自是要證明,魔也不輸給仙,更不輸給天。
溫雪青看著麵前男人漂亮的五官,擰起眉頭:“太過分了。”
殷不惑倒是一怔。
溫雪青很少不開心,她樂觀得毫無理由,總是嘻嘻哈哈,就是怕他,大部分也是裝的。
沒想到,她第一次明顯的不快,是為自己。
他坐在石頭上,把溫雪青提起來,放在身上。
陽光熹微,萬裡無雲的天,四周也沒有任何活物。
殷不惑看看四周景致,道:“既然你不肯運動,咱們做點彆的吧。”
溫雪青正窩在他懷裡呢,聞言,驚詫:“啊?”
她也沒想到,所謂事業狂,是在方方麵麵,都“事業狂”啊!
這種事就不用修生養息的嗎!
而且是野外。
溫雪青有點發懵,小聲說:“那也要下雪啊,下雪多好啊,冰冰的,和肌膚相貼……”
殷不惑疑惑:“肌膚相貼?”
溫雪青:“……”
其實,方才殷不惑也隻是想和她看看景色,現下,他反應過來,沉聲:“那行。”
溫雪青:“!!!”
這片山脈,倏地下了一日一夜的雪,鋪天蓋地。
溫雪青卻覺得,自己快化了。
...
仙界緊急召開會議。
當年的臥底計劃,隻剩下一個活的,這人很有本事,混到尊後的位置,但是屍位素餐,根本不做事。
上次在重川給的情報,很大可能是假的,不然魔尊怎麼能出沒?
這人叛變了。
仙界最後決定,不可將此子留下,使之毒發便可。
於是這幾日,溫雪青睡的越來越多。
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睡了三天。
這三天,九明宮所有人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喘一口,因為魔尊也變得極為易怒。
等溫雪青醒來,殷不惑臉色稍微好了點。
溫雪青神色戚戚:“陛下,我是不是要死了?”
殷不惑眉頭一動:“閉嘴。”
溫雪青:“……”
可惡,她好想演一出苦情戲,但魔尊根本不配合!
她能感覺到,這次昏迷,不是仙體和魔氣結合有誤,而是身體裡的毒藥。
沒辦法,做臥底嘛,都不小心做成一界之後,還不給仙界辦事,仙界等到現在才噶了她,真是很仁慈了。
但溫雪青沒能多了解情況,就又隱隱發昏。
她攥著殷不惑的手,低低呢喃:“殷不惑。”
殷不惑盯著她。
溫雪青:“我喜歡你。”
等下次醒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該說的話,彆忘了說。
這一次,溫雪青沉睡得有點久,等她恢複意識時,正躺在一架白色的床上,四周都是縹緲的白。
殿門大開,遠處日出十分耀眼。
殷不惑就坐在她身側看文書。
他翻過一頁,神色淡淡:“醒了?”
溫雪青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嗷”了聲,撲到殷不惑身上,說:“殷不惑!”
殷不惑瞪她一眼。
溫雪青這才覺得,這建築有一點點熟悉,她問:“我們不在九明宮嗎,這是哪?”
殷不惑:“仙宮。”
溫雪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