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垂髫稚子捧著小鳥望向孫臏。
贏駟想到見客要行禮, 但翠綠的鳥兒縮在他掌心,一時間有些為難。
摔到鳥他舍不得,捧著鳥他又做不成動作。
“小雀。”
孫臏適時呼喚鳥兒, 小家夥在稚子手中翻騰一下,順從地起飛落到主人身上。
“先生這小鳥真乖巧,能懂人話。”
贏駟的眼睛亮亮的, 盯著小雀移不開眼。他一激動,秦語就自然地蹦了出來。
這下可好,秦國的小公子小臉一紅, 不知該如何是好。
“君父?你是國君之子?”孫臏用秦語問話,特意軟了聲音。
“先生會說秦語?太好了, 贏駟的雅言還不熟練。”贏駟欣喜地抬頭, 靦腆地小跑到孫臏身邊, “我帶先生去尋君父吧。”
身後的軍士推動輪椅,往屋中前進。
孫臏心中閃念:邀他來得人是贏虔,不想國君也在此等候……
看來魚雖咬了餌,不隻想要鉤上的餌,還要將人拖入水中——他倒是不怕秦君有心思, 就怕他沒有心思。
路程不遠, 沒走多久就到地點。
贏駟在門口停下,目送孫臏入內和父親、大伯商談。
孫臏見他如此懂事, 心有惻隱, 把小雀取下遞給他。孩童雖驚喜,卻沒有立即接下。
“先生?”
“帶著它不好見人,小公子能幫臏照看一二嗎?”
“先生放心,贏駟一定好好照顧小雀。”
身在帝王家的孩童,捧著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小鳥。
他的笑容滿溢著快活與燦爛, 一直以來的平和之下,終於有了那麼一絲屬於稚子的活潑。
……
孫臏一進屋,便見嬴渠梁和贏虔在輿圖上比劃。
他略挑眉峰,自挑明身份之後,這兩位倒是對他不避諱。
他反而有些理解秦昭喜歡秦國的原因了:這裡的人從上到下都是直腸子,絲毫不知矜持為何物。
都說禮儀齊魯燕,對孫臏這種齊國出身的人來說,有些禮是刻在骨子裡的。
但秦國不一樣。它裡裡外外的粗放讓孫臏有些不適,但這種務實避虛的作風,他倒是不討厭,甚至有些欣賞。
“孫臏見過秦君,見過公子虔。”
“你可算來了,來來來,快來一起看看……我那天把宰掉的魏狗送到他們邊界,喲嗬,他們竟然屁都不放一個。近日過來的消息,他們這會兒倒開始在邊界窸窸窣窣。”
“大哥,你這樣對孫先生不妥!”
贏虔一拍腦袋,拱手致歉:“嘖,忘了先生還沒在我秦國任職……我說你啊嬴渠梁,你動作快點不行嗎?咱們軍隊多一個好用的腦子,肯定能和那狗魏好好在乾上一場!”
說到急處,贏虔作勢要去踢不爭氣的親弟。嬴渠梁伸手製止,讓兄長千萬冷靜。
孫臏看著毫無國君和公子形象的倆人,不知該喜對方不曾當自己是外人,還是該悲秦國的“國風”和六國彆如天塹。
“若是為此,臏便更不宜現在被招入秦。”
孫臏驅動輪椅緩緩移到輿圖前,向他們解釋。
“那夥刺客確為臏而來,不論是臏死於他們之手,還是他們死於秦國之手,幕後之人皆有思量。”
“若臏真入秦君麾下,依照龐涓對臏的了解,邊境的小動作是些小小誘餌……若是臏真報仇心切,定利用秦魏死仇反擊。
“是時,摩擦擴大,即使龐涓遠在大梁,也能在軍報戰勢中找出臏的手筆。到那時候,若魏王腦子一熱,秦國或許又要麵臨大軍壓境了。”
贏虔當即一呸:“大軍壓境?鳥,咱老秦人又不是沒打過,怕他個卵。”
孫臏笑了笑,指著輿圖說:“公子虔,現在秦國還打的起仗嗎?”
贏虔不說話了。
老秦人不怕打仗,但現在真要再戰,那國必亡——不然國君發招賢令做什麼呢?
強秦,底氣足了,軍隊才能銳氣。
“國君和上將軍不必理會,畢竟秦國境內正值招賢,‘維護列國士子安全’絕對無錯。平時秦國怎麼應對邊界魏國騷動,現在就怎麼應對。”
孫臏指向輿圖上安邑的位置,麵露譏笑。
“現在魏國的重心在與齊角力,秦國抓住此機會好好富國強兵。魏國四戰之地,不知先取縱深……”
孫臏盯著輿圖忽然緘默。
秦地的山山水水皆在圖上,他似乎理解秦昭歸秦的狂熱了:倚仗秦國地利,又應魏轉移戰略之天時,廣招賢良是為人和……
腦中以秦地為根本,與六國局勢相推演,若秦真能變法圖強,恰逢明主良臣,一統中原最大可能的國家,還真當是秦國。
“嬴渠梁謝孫先生指教。”
秦君向孫臏一揖,從袖中掏出一件物什遞給他。
“此物受人所托,本該請先生時就送上,渠梁大意,請先生勿怪。”
一隻絕美的璀璨蝴蝶被交到孫臏手上。
他捏住插針將它立起,青白羽翼微顫,貝母珠光流光溢彩。
——是那晚見過一次的,秦昭胸口的蝴蝶。
“她說:‘希望先生一切安好。’”
“秦君切記:‘秦國邊防,險在桃林,勢在河西。’”
孫臏盯著羽翼顫動的蝶翼,言儘於此。
“請孫先生毋須憂心,且在我長兄府中住下,直至昭、冉歸來。”
“臏不曾為秦出謀劃策,豈敢安居此處,得秦君優待?”
嬴渠梁的答謝被孫臏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