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久不作聲的贏虔,突然放大嗓門。
“嗨,還說是兵家呢,咋一股子文人作派?虔與臏有緣相交甚歡,老秦人招待自個兒友人,有甚有的沒的。”
“大哥所言極是。孫先生來秦是客,留秦便是友,隻管住下,彆再推辭!”
“……”
國君與公子實乃一同長大的手足,搭台唱戲的默契無人能及。
雖早有預料,但這番場景發生,孫臏確實不知如何應答。
贏虔一拍胸,一跺腳,張嘴又來一通歪理:
“先生要是覺著實在不安,就偶爾指點下虔練兵帶兵,若不方便多言,乾脆幫虔看管下侄兒就好——虔是大老粗,正頭疼渠梁讓我管教他家小崽子呢。”
嬴渠梁眉目帶光,和兄長配合得天衣無縫:
“是矣,是矣!駟兒,嬴駟,還不快過來!”
垂髫小兒在門口探進個頭,“君父,大伯,喚駟兒作甚?”
“來,駟兒,拜見孫臏先生,今後就跟在先生左右。”
“君父,駟兒不用再跟大伯了?”
被親生父親提著放到孫臏跟前,贏駟抱著小雀,不明情勢,有些困惑。
孫臏立馬回絕:“國君,此事不妥,臏隻懂帶兵打仗,不懂如何教授一國未來儲君,懇請國君三思——”
贏虔上前擺手,“嗨,還思個啥?這小馬駒你就安心帶著,隨便教,不礙事——總比我這個大老粗來得好。正好讓我得閒,有精力對付軍營裡多出來的鳥崽子們。”
“是,孫先生隨意教,再不濟就當渠梁托付先生幫我照看家中小子——近來招賢事物繁多,我已無甚精力看管駟兒他們,還請先生替我分憂。”
嬴渠梁言語間難掩激動,低頭安撫稚兒。
“駟兒,過兩天君父再給把你疾弟、華弟一起送過來與你做伴,你大伯管住管飯。君父忙完這一段就來接你。”
孫臏深呼吸,差點沒控製住捏彎秦昭的蝴蝶插針。
這是一國之君、一國之公子?純純倆厚臉皮無賴!
“嘿,渠梁小子,當上國君就這般對大哥耍賴?出來,咱兄弟倆好好說道說道——”
“哎,大哥,彆拽……孫先生,渠梁先去處理要務!”
贏虔嬴渠梁迅速離場。
偌大室內隻剩孫臏和贏駟麵麵相覷。
他無奈歎氣,稚子何辜。
上一次見這般眼神,還是在昭身上。
“先生透過我看到了誰呢?”
“小公子何出此言?”
“不要叫‘小公子’,先生,就叫我‘贏駟’吧。”
“為什麼不是‘駟兒’?”
小家夥走到孫臏腿邊,乾脆席地坐下。
“先生畢竟初次見我,哪能和贏駟那麼親密?先生不用管君父的話,不用特意照看我。贏駟已經習慣了。”
贏駟抬起頭,又補充一句。
“如果君父真把弟弟們送過來,先生彆怕,贏駟會好好照顧他們,不會讓他們吵著先生。”
小小年紀,以退為進倒是用得熟練。
“反正君父心裡隻有秦國,大伯眼裡隻有君父,先生眼裡……”
他看看孫臏,又看看那隻蝴蝶,最後摸了摸手裡的小鳥。
“沒有關係,贏駟早習慣了。”
孫臏不禁輕笑一聲。
他伸手揉亂了贏駟的頭發,小雀也順勢撲扇翅膀,站在了未來秦王的頭上趾高氣揚。
“真把你丟在一旁不管不問,且不說臏心不心安,某人要是知道的話,大概要把臏耳朵都念痛吧。”
贏駟瞪大眼睛。
他看著輪椅上的青年,一邊撥弄蝴蝶的翅膀,一邊目視遠方。
——那似乎是,秦國舊都,雍城的方向。
*
秦昭握住桑冉伸來的手,咬著牙借著力道翻過小土坡。
她的肺快炸了,每呼吸一口氣都像是在往胸腔裡吞刀子。
秦昭擺擺手,示意桑冉她走不動了,也不管會不會沾到新泥,直接坐在土坡上大喘粗氣。
以掌為扇,她一邊扇去燥熱,一邊用半刻閒暇想一個人。
先生有好好吃飯嗎?
有好好休息嗎?
一個人會開心度日嗎?
……
秦昭發誓,等這次回去,她必揍衛鞅出氣,然後在櫟陽尋出宅子,乾脆鹹魚老死算了。
從櫟陽到雍城,即使他們走著戰國時代的“西寶高速”,身體還是吃不消。
時間耗費大半,一路上的見聞秦昭都收在心底。
她決心在雍城選處偏遠小村來做做實踐,這才讓桑冉跟她翻山越嶺。
“昭,堅持一下,我看到前方有炊煙了。”
竹筒水壺裡一滴水也倒不出,秦昭掙紮著起來,看向桑冉指的方向。
“那就走吧,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