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泠從房間門裡出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
像是被雷劈得回不過神的許清瑤一臉呆滯地看著連漪，而連漪低頭點著手機，嘴裡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曲兒。
“你晚上還沒吃飯吧？我這裡不急，不然你先去做點吃的, 等你吃完了再開始補習。”連漪察覺到謝泠站在他房間門門口看著這邊, 抬頭瞥了眼, “正好我和許清瑤還有點事要說。”
“嗯, 好。”
謝泠剛要走去和陽台一體的廚房，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她, 眼神有些猶豫。
“……你吃過了嗎, 還有許清瑤，我打算煮麵，需不需要給你們也煮一份？”
看了眼還在震驚之中的許清瑤, 連漪搖頭道：“不用。”
謝泠微微頷首，沒再猶豫停留。
那頭取鍋洗刷的動靜很快傳來，水流唰唰流進鍋裡，連漪收回視線，把手機伸到許清瑤眼前晃了晃。
“連漪小姐！”許清瑤回神, 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 做了個深呼吸。
“說了彆帶上小姐這個後綴，算了, 趕緊清醒清醒，看看這個東西。”連漪嘖聲道。
“我知道, 但是……”
許清瑤的眼睛說話間門已經從心地看向屏幕，原以為會有密密麻麻大段文字，至少也應該是圖文ppt闡述出一個方案。
結果連漪的手機屏幕上, 隻有線條相當潦草的一個正方形物體，看起來似乎還有點是剛隨手畫出來的嫌疑。
許清瑤沉默了一下，“連漪小姐，這是什麼東西？”
“誒！”
連漪不滿地眯起眼，往後微仰，“什麼眼神，難道你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十分有藝術感的設計嗎？”
“……嗯。”許清瑤額頭微微冒汗，逼著自己再認真仔細地看了看。
半晌，她挫敗地垮下肩，欲哭無淚道：“我，看不出來。”
連漪看了眼屏幕，感覺畫的很傳神呀，但許清瑤這個反應讓她挺滿意，不懂就對了，這要是懂了去做，豈不是要做出效果來？
“這個，就是我接下來要搞的項目，玻璃花房！”
在許清瑤說不出是震驚還是迷茫的目光中，連漪簡單概括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聽完後，許清瑤沉默了。
她努力把連漪的話捋清楚，絞儘腦汁都想不出這個點子到底哪兒能掙錢。
但隻要視線一對上連漪的眼睛，就會看見琥珀色眼瞳好像在閃閃發光，充滿了自信與驕傲，許清瑤頓感壓力襲來。
沒那麼簡單。
絕對沒有那麼簡單，一定是她還沒有揣摩到關鍵的點。
許清瑤瘋狂頭腦風暴，她知道，這是連漪對她的考驗，如果連漪什麼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那還要她有什麼用。
所以，就算自己有疑問，也一定要問點有用的。
“連漪小姐……”
“嗯？”
“在了解項目具體的經營策略以及規劃，我想先問一下，目前參與負責這個項目的人有幾個？”許清瑤努力平穩心神，認真道：“連總和吳總他們是否有提供人員幫助？”
兩個億的資金，沒道理隻給錢不給人。
雖然在心底對於連漪要把這件事情交給她去做而感到惶恐又激動，但如果有連總夫婦的托底，許清瑤冷靜下來，她願意接受這個考驗。
“沒呢，目前的安排，我是老板，你就是唯一的項目負責人！”連漪爽快道。
許清瑤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啊？”
“你今晚怎麼老是一驚一乍的，這樣還怎麼當我的頭號功臣？”連漪心底滿意著許清瑤的表現，麵上還是做出不悅的表情。
許清瑤緊張激動得直冒冷汗，但還是在她這句話後，努力讓自己平靜點。
“連漪小姐，我沒有不願意的意思，但是隻有我一個人，這麼大的項目，我可能做不好。”許清瑤其實想說肯定，但麵對連漪，還是沒能說出口。
連漪收起不悅，對她微微一笑，“這就是為什麼我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你的原因。”
許清瑤神色微怔，有些不解，“為、為什麼？”
“你很特彆。”
連漪眸光流轉，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或許彆人看不出來，但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很特彆的女生，你的能力，你的聰明才智，隻是被年齡和閱曆所限製。”
“你仔細想想，高中還剩下半年，大學四年，就算你不考慮繼續修學，到那個時候再出來為我工作，又需要多久才能夠接觸到這樣的項目？”
“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觸碰核心？”
“捫心自問，你認為到了那個時候，我身邊就不會出現更有能力的人輔佐嗎？”
許清瑤聽得暈暈乎乎，隻覺得實在太有道理了，來自連漪話語裡的壓迫感直擊心靈，讓她柔弱秀美的臉龐浮現認真思索的神色。
“不會，可以學。不懂，可以請教。如果你現在連接下這個項目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麼能讓我相信以後的你有勇氣有能力為我做事。”
連漪一通忽悠，“聰明的人這個時候已經在想要怎麼組建團隊，隻有愚蠢的人還在憂心能力不足，機會，隻會留給敢於冒險的人！”
“敢於冒險……”
許清瑤長睫輕顫，蝶翅睫羽下的盈盈霧眸漸漸清明，從迷茫的呢喃到堅定，也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門。
“連漪小姐，你說得對。”
她有些羞愧地低下臉，比起連漪對她毫無保留的信任，自己的猶豫就像是在否定對方。
總要邁出第一步，即使這個第一步過於誇張，可是——
許清瑤總是含羞帶怯的霧蒙蒙眼眸閃爍著自信光輝，幾乎未有過的與連漪對視，“連漪小姐，我想先了解一下你對於這個項目的想法。”
“請您放心，最遲下個星期，我會把方案做好，提交一份商業策劃書給您。”
連漪嘴角微彎，滿意點頭，“這就對了嘛。”
“項目就叫玻璃花房，來來來，我先和你說說為什麼想建這玩意兒……”
“這個創意很新奇。”許清瑤蹙眉思索，“從想法上看，有足夠的資金支撐，隻要我們把客戶受眾群體定義為中高端，主打‘定製’、‘城市中的油畫花園’，通過推廣引導大眾對玻璃花房的印象為高級風格……”
“不推廣。”
連漪打斷她的思路，“這個項目，在推廣上我不打算花一分錢。”
“……”
許清瑤倒是沒再表現出驚訝，大腦飛速運轉，深思連漪這句話的潛在含義。
“我明白了，連漪小姐你是想依靠客戶的自來水作為推廣方式，玻璃花房從建造開始，就不可能不吸引注意力，一旦亮相，不推廣反而會引起大眾對它的好奇心。”
“現下網絡發達，隻要有一個網紅前來打卡，那麼勢必會吸引更多的人前來。”
許清瑤隱隱覺得這有點不太對勁，這種建立在具備一定偶然性的宣發，是對項目有多篤定的自信，才敢這麼決定。
當意識到自己正在否定連漪的想法時，她猛然一驚。
沒那麼簡單。
許清瑤想了想，問道：“連漪小姐，還是等我先把第一版方案和商業策劃書做好給您過目吧。”
“不用了，說過全權交給你負責，我就不會插手。”連漪見她提不出什麼有建設性的想法，頗有些高枕無憂地彎唇輕笑。
“需要撥款的時候找我就行，至於這個項目，等玻璃花房建成了再和我說，其他無論大事小事，都由你來決策。”
連漪頓了頓，決定還是忽悠到底，微微傾身盯著許清瑤的眼睛。
“我相信你，一定會給我驚喜。但就算失敗了也沒關係，我看重的是你在這之的成長。”
“……嗯！”
“但記住，玻璃花房不靠賣花營利，門票的附帶增值服務必須做到，就算客戶不需要，也要做出來。”連漪補充道：“以及每月的營業額，抽取百分之三十捐作慈善吧，記住，這件事必須秘密進行。”
999的門票定價，人工成本租金都遠超這個數，還要在營業額裡抽取百分之三十捐出去。
許清瑤連這點都沒提出絲毫質疑，想到這，連漪隻有一個想法。
優勢在她。
許清瑤點點頭，連漪的要求對她而言，十分具有挑戰性，但這種一聽就不可能賺錢的項目想法，絕不可能隻是表麵上看到的這樣。
想必，這就是連漪鍛煉她的關鍵所在。
如果是十分鐘前，許清瑤會困惑，會苦惱，但經過連漪的一番話洗禮過後，她已經悟了。
從不可能之中找到那一絲可能性，這一定是連漪考驗她的真正想法。
所有材料都必須選用最好的、花、工藝品、慈善、拒絕推廣……
許清瑤飛速運轉的大腦，隱約感覺自己快要抓到那一絲靈感了。
“行了，交代你的事情就這些，你可以回去了。”連漪一臉輕鬆，看著陷入苦思的許清瑤，“司機還在小區門口等著，你回去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
許清瑤愣了愣，“可是，補習……”
“謝泠給我補習，你留在這裡當電燈泡？”連漪不耐地睨她一眼。
“哦……”
許清瑤垂下臉，想到之前連漪和她朋友說的打賭追謝泠一事，頓時有些委屈地點了點頭，起身慢吞吞地拿起書包，動作要比平常的利落慢上不少。
“趕緊的，磨磨蹭蹭乾什麼呢。”
被連漪不留情麵的催了一句，她瘦弱肩膀輕顫，隻好低著頭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
“那連漪小姐，你要早點回來哦。”臨到門邊，許清瑤細聲細語地說了一句。
沒得到答複，她歎口氣，暗戳戳在心底呸了一聲謝泠。
憑什麼！
從燈光昏暗的樓道裡走出來，許清瑤還是有些暈暈乎乎，一邊忍不住想連漪和謝泠獨處一室的場景，一邊又因為被交付這麼重要的擔子而激動。
連漪的每句話都在她心裡不斷回響。
情緒上的亢奮隻能作為動力，真正要想把事情做好，還是需要更專業的知識。
許清瑤思考起該如何組建起運轉項目的團隊，腦海裡無端突然想起連漪說的那句‘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
走在缺乏路燈照明，僅依靠住戶家裡投出燈光而蒙蒙亮的道路上。
許清瑤步伐一頓。
名貴的花朵，精致的玻璃建築，奢華的裝飾，頂級定製的水晶、玻璃材料，這些東西組合起來，在許清瑤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高端、奢侈的品牌形象。
但高奢品牌，需要理念，需要故事，要讓人們認可、追捧。
慈善……
許清瑤的心愈跳愈快，大腦裡雜亂的思路莫名清晰，連漪的想法看似隨性到離譜，但這不正是一個品牌需要的調性嗎？
她覺得，自己已經猜到連漪真正的想法了。
許清瑤的表情忽然猶豫了下。
“這些想法要和連漪小姐說嗎？”她糾結地喃喃自語。
但下一刻，許清瑤拍了拍臉。
怎麼可以忘記連漪說過的話，項目交由她全權負責，除了伸手要錢，就沒必要拿這些連漪早已經想到的東西去討功念勞。
這樣隻會顯得她心浮氣躁。
她有些羞愧於自己第一反應竟然是這種邀功的念頭，但又因為思路能夠這麼快跟上連漪而開心。
停在原地發呆了好一會兒，許清瑤再次邁步時，步伐堅定而有力，纖瘦身影隨著挺直的背脊而透出一股濃濃的自信。
…
…
謝泠把湯鍋端出來時，並未對許清瑤的離開感到驚訝。
陽台和客廳之間門不隔音，但抽油煙機和湯鍋裡的沸騰聲響，將連漪和許清瑤的對話蓋了過去，隻是她最後催促許清瑤離開的聲音有些大，謝泠在陽台煮麵時聽得清楚。
儘管有些不習慣，在家裡這個私密的空間門與連漪獨處，但他依舊是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樣子。
謝泠知道，要是自己開口問一句，又或是露出不一樣的表情。
隻會招惹連漪又要胡亂說些什麼，故意逗弄他。
抽過竹製隔熱墊，謝泠把湯鍋放在上麵，等待剛煮好的湯麵稍微放涼，沙發被連漪霸占，他坐在板凳上，微微彎腰，腿腳抵著茶幾。
“你晚上就吃這個？”
連漪隨意得就像是在自己家，視線微垂，落在茶幾上。
湯鍋裡的麵看起來清湯寡水，隻飄著點油花，連蔥都舍不得切點放進去調味。
她知道謝泠家條件不好，但沒想到會差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