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午，時針指向數字三。
今天著實是個好天氣，前幾天到了這個時候，天已經顯得有些暗，加上低溫的天氣，讓人感到昏沉欲睡。
但眼下外麵萬裡晴空，好像都沒那麼冷了。
他們在群裡興奮地聊著，有人想要約些朋友同學出門玩，字裡行間無不是對於放假的輕鬆愜意。
突然，有人發了一句話。
【那個，有誰認識宋琪琪？】
這人是個很常見的學霸類型，很少在群聊出現，此刻冒泡，還讓一些人感到驚奇，他怎麼會在這個另外拉的同學群裡。
【哦豁，這位同學你這麼明目張膽的嗎？我願意稱你為勇士哈哈哈！】
很快便有一堆消息出現，嘻嘻哈哈地拿他與宋琪琪開起玩笑。
【？】
【我爸問我認不認識這個女生，聽他說應該是我們學校的。】
【她是今天送來醫院的，現在在洗胃。】
【割腕、吞了一瓶安眠藥。】
【本來想問問你們誰認識她，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現在看來……】
他發完最後一句話後，沒再出現，隻有群主和管理員收到了退群的消息提醒。
這個群陷入一片死寂當中。
但數不清的私聊和群聊，有關他這段話的截圖，卻在瘋傳。
與此同時，望海高級中學發布了一則公告，有關於近期學校內各種謠言的澄清與表態。
公告用詞十分正式嚴肅，批評學生之間的無端造謠傳謠行為，並表示，希望各位教師能夠起到監督作用，同時希望每名學生不要忘記自己作為學生的身份，思想端正、注重品德。
但這則公告裡，隻有一段關於事件本身的澄清，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和討論。
【所以說，宋琪琪隻是早戀被騙，這個蔡某不就是之前退學的蔡東明嗎？】
【謝泠怎麼還去會所兼職，臥槽，學神私底下這麼野的嗎？？】
【@xre 能不能搞搞清楚啊，謝泠是因為家裡困難才去兼職，又想造謠害人嗎，而且還是他幫宋琪琪脫困，換你你當時敢得罪蔡東明他們？】
【……我早就說過彆亂說彆人吧，宋琪琪本來挺無辜的，現在搞得人家受不了你們的汙蔑自殺了。】
【隻有我一個人想到之前誰說的來著，誰還有印象。】
【是不是說宋琪琪當時被蔡東明他們帶去會所，其實是連漪指使的，她設這個局是為了追謝泠？】
【臥槽，要是這麼說，就解釋得通了……】
【宋琪琪好慘，謝泠也好慘，有一說一，之前這件事沒傳得那麼厲害的時候，就已經有人說和連漪有關，現在看來，嘖。】
…
…
許清瑤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和團隊成員開會選址。
有了連素甯的加入，之前分身乏術的情況得到大大改善，她坐鎮公司，而連素甯負責對接外務，兩人分工合作。
開會的時候，大家都默認將手機調成靜音，許清瑤直到需要打開備忘錄找一些記錄的東西，才看到已經變成99+的消息紅點。
她起初沒打算查看，但想到這麼多消息通知，最終還是點開了聊天軟件。
入目是來自很多平時有聯係或沒聯係的同學的消息。
隨意一掃，便看到很多讓她眉頭緊皺的字眼。
許清瑤騰地站起身，點開幾個頭像看了看他們發的消息，柔美臉龐瞬間變得麵無表情，冷得像是結了冰。
“……清瑤，怎麼了？”
因為年紀有些差距，私底下還都學姐學長學妹的稱呼著，帶個總的後綴稱呼總有點不適應，因此許清瑤也主動讓他們在非公開場合直接以名字稱呼。
許清瑤深呼吸了幾下，但在看到那些自以為是的詢問時，仍然感到一股涼意從脊柱攀爬至整個後腦。
團隊成員們不由得皺起眉頭關心地看著她，紛紛起身想要查看她的情況。
“我沒事……沒事。”
許清瑤閉了閉眼，她的確第一個念頭是想要馬上找到連漪確認情況，怎麼都沒有想到，短短這一天之間，整件事情瞬間變了風向。
通報……澄清……
對，他們說得很清楚，宋琪琪遭遇某些劣跡學生，嗯，特彆標注了已作勸退處理，她遭遇蒙騙，所以起到一個勸阻早戀的例子。
是當時正在兼職的謝泠同學，以及另一位本校同學及時出現救助了宋琪琪同學，他們的行為值得表揚與鼓勵。
校方不忘表示，不建議學生將時間和精力耗費在學習之外的事情上，如果有任何困難，需要幫助，請及時聯係班主任，向學校尋求幫助。
但隨著宋琪琪自殺的消息傳出，結合這份澄清的通報。
於是那些曾經對宋琪琪百般意淫揣測造謠的人，很快一改口風，他們就像是忘了自己之前是怎麼去無根據地編排一個無辜的女生。
但他們會認為自己被誤導，被蒙騙。
宋琪琪用極端的方式來回應那些謠言，他們為此感到害怕，生怕自己會成為眼下主流言論裡，那些導致宋琪琪做出自殺決定的劊子手。
於是他們找到了一個最合適的靶子。
為什麼宋琪琪寧願自殺都不解釋？明明謝泠都願意為了配合學校出這份澄清通報。
為什麼學校通報裡不敢寫出另一名同學的名字，這到底是在欲蓋彌彰些什麼？
他們瞬間心領神會，在這一刻感覺到自己變得正義，要為可憐而又無辜的宋琪琪，聲討那個肆無忌憚的富家千金。
當然，僅限網上與私下交流。
許清瑤撐著上一任租戶留下的會議桌，抬起眼看向麵露擔憂的一眾團隊成員，嗓音略顯沙啞，道：“不好意思，因為個人原因耽誤會議進程了。”
“我們繼續，剛剛提到的是城南那塊地對嗎？ok，請開始介紹一下它的商業價值……”
她相信連漪能夠解決這些事情。
更重要的是，許清瑤明白，連漪不會希望看到一個遇到事情就失去冷靜、拋下了一切表現得著急忙慌的她。
許清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忽略那些對連漪的擔心、以及對謝泠不可遏製迸發的怒意，專注地聽團隊成員們調研整理出的資料結果。
……
謝泠走回自家小區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
他在下午與主任談完關於澄清的想法後，在經由主任與校長等幾人溝通過後，決定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學校不希望有同學被這樣的惡意謠言中傷，本身這個年紀的孩子有著種種壓力，而抗壓能力還未完全建立，又是在最關鍵的一個時間點。
本身校方也在商議該如何妥善解決，甚至考慮是否要進行‘抓典型’處理。
儘管校方同樣不希望謝泠在會所兼職的事情傳出去，一個是擔心造成不好影響，另一個則是擔心謝泠會因此遭受非議。
但謝泠已經想得很清楚，他不認為自己在會所兼職服務員這件事本身有什麼丟人的地方。
如果說隻是因為這一點麵子和不必要的自尊心，就看著宋琪琪持續承受這種鋪天蓋地的謠言，他做不到。
隱去連漪在這之中的名字，是謝泠與校方達成共識的結果。
謝泠不是很認同連漪的想法，在他看來，隻是抓出一些人，讓他們不得不閉嘴，隻是杯水車薪的做法。
這些謠言隻會在私底下不斷流傳，甚至因為封口捂嘴的解決方式，導致更多的人篤定確有其事。
但他也清楚連漪的顧慮，以她的身份，並不適合牽扯進這件事情當中。
所以最終謝泠選擇隻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通報裡，他問心無愧，自然不會在意是否有人議論他在會所兼職的事情，但隻要這樣，就能夠解釋清楚，宋琪琪是無辜的。
解決了這件事後，他便趕去為一個老師介紹的初中生補習。
走到小區門口時，謝泠的腳步頓住。
兩輛與小區畫風格格不入的跑車，斜斜停在連保險杆都沒有的小區門口。
昨晚還熱情洋溢的三人，裴途安、肖海洋、古欣，他們三人不顧天氣的嚴寒，也毫不在意出入的小區居民朝他們投來的好奇打量。
就那麼靠在跑車邊上，三人腳邊散落幾支煙頭，現在隻有肖海洋和裴途安兩人抽著煙，吞雲吐霧的。
他們隔著彌漫開的薄薄煙霧，神情或是冷淡或是略帶譏誚或是麵無表情地朝謝泠看了過來。
“謝泠，等你挺久的，我尋思好學生放假了也會在家裡好好學習呢。”裴途安衝他咧嘴一笑，隻是眼底的神色冰冷。
他夾著煙的手拍了拍名貴跑車的車頂，不在乎煙灰就那麼抖落在頂棚，眯著眼道：“怎麼說，找個地兒聊聊？”
“得了吧，就在這說。”古欣這會兒看他，是怎麼看都不順眼，冷聲道：“我怕小海待會兒憋著氣，在市區裡帶著咱們謝同學飆車就不好了。”
肖海洋嗤笑一聲，“彆，彆扯。”
“……幾位有什麼事嗎？”謝泠微微皺了皺眉，眼底浮現一絲冷意，他不清楚這些人態度為什麼說變就變，但總歸與他無關。
他們隻是連漪的朋友，他沒有義務去奉承和討好。
“確實挺傲氣。”裴途安‘嗬’了一聲，將還未燃儘的煙丟到地上拿鞋底碾了碾，他朝謝泠招了招手，另一隻手拉開車門彎下腰，從車裡拿出手機劃開。
“你其實也挺厲害的，連漪昨晚帶著你來和我們見麵吃飯，你今天就玩這一手？兄弟，不喜歡可以直說，彆整又當又立那一套。”
他點開圖庫後，把手機隨意地丟給謝泠，也不管對方是否會接。
“實話和你說，我們是瞞著連漪過來的。”古欣語氣微嘲，看著他接住手機垂眸看著逐漸緊鎖的眉頭與沉下來的表情。
她冷冷道：“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我不關心，但連漪願意帶你來見我們，你也來了，起碼能算是朋友吧。”
“嗬，你就這麼對待自己朋友？”
謝泠不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正是因為如此，才感到有些疑惑不解，心底微微浮現的惱意被隱隱的不安感壓了下去。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都是些截圖，從底下的縮略圖看，有個七八張是差不多的截圖。
而被點開的那張截圖裡，是一個投稿博主發出的博文。
謝泠逐字逐句看了下來，儘管投稿並未說明人物和地點，但他怎麼會看不出來，這些都對應上最近宋琪琪的事。
然而，投稿說的卻是與他認知截然不同的一件事。
這條博文用各種代稱，描述了一個富家千金是怎麼仗著家裡有錢，因為看上學校裡一個男生，打聽到他做兼職的地方後，驅使‘扈從’設局讓男生為了救無辜女生而被羞辱欺負。
富家千金則借著這個機會，來了一場美救英雄，最後真的和該男生走到一起。
至於那個無辜女生，最後成了富家千金滿足自己的犧牲品，被同學們瘋狂造黃謠，甚至承受不住汙蔑因此而做出極端決定。
七八個不同博主發布的投稿內容，都是以不同口吻、不同視角描述著同一件事。
“這些博文，我們已經處理了。”古欣冷眼看著他愈發凜然冷冽的臉，嗤笑道：“如果不是發現得早，現在連漪已經被扒得滿天飛。”
裴途安又點了支煙，深吸一口後，邊吐著煙霧邊淡淡道：“我打聽了下，這件事情其實和你和連漪關係都不大，對嗎？”
“你主動去澄清這件事情的時候，考慮過會牽連連漪嗎，我的意思是，就這些沒腦子的東西，為什麼你會指望他們……頭腦變得正常呢。”
謝泠捏著手機，站在原地，一向冷靜的大腦此刻卻感到無比混亂。
他抬起眼簾，看向神情冷漠得仿佛這才是真實的他們的三人，聲音有些乾澀，“抱歉……”
謝泠沒想到事態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他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連漪總是笑得眉眼彎彎的臉在眼前閃過，她或嬌蠻任性又無辜卻得意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
“是我……考慮得不夠。”謝泠抿了抿嘴，頭一回感受到失敗帶來的無措。
他想到了連漪說過的那些話，此刻都像是一根又一根小針，紮在心間，刺得他幾乎啞然。
“你不用解釋，該說抱歉的對象也不是我們。”
古欣冷聲道：“我們來找你的目的也很簡單，如果你覺得連漪喜歡你，所以可以不在乎她的感受和聲譽，又或是覺得因為她家裡有錢，她是那樣的性格，就算被攻擊被造謠的對象換成是她，她也能解決，不會受任何影響。”
“那我希望你，自覺一點，從此以後不要再出現在連漪麵前。”
“要是缺錢，我不介意幫你出搬家轉校的錢。”肖海洋譏笑道：“反正你成績這麼優秀，相信去哪兒都是很受歡迎的。”
“抱歉，我並沒有你們說的這些想法。”
謝泠輕吸一口氣，向來冷淡的眸子隨著微壓下的眼皮，而顯得有些銳利，他穩了穩亂得不成樣子的心神。
“我想先和連漪見一麵，至於這件事……我的初衷裡，沒有任何想要傷害她的想法。”他頓了頓，嗓音微沉，“但不論最後我該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什麼，我都應該先和她見麵說清楚。”
“他媽的——”
肖海洋忍不住罵出聲，“要是能聯係上連漪，你真當哥們很想來找你？”
“小海！”
裴途安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隨後揮手扇了扇麵前還有些凝聚不散的煙霧，看向神情微怔的謝泠。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來之前我們已經打聽得差不多了。謝泠，如果我不是連漪的朋友這個身份，我還能誇你一句有擔當。”
他雙手插兜，淡聲道：“但我是她朋友，我也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確實沒錯，但現在因為你的正義之舉陷入風波的人成了連漪，你可能會後悔，你想補救，可是——”
“你拿什麼補救，又有什麼能力，還是資格。”
“我來找你，是想勸你就拿這件事表個態，以後和她保持點距離，成嗎？”他耷拉著眉眼，語氣平靜道。
他們倒也沒把這件事看得多嚴重，隻是從這件事情裡，看出謝泠對連漪的不在意，以及他所造成的影響。
連漪想要和他玩玩可以，拿他轉移注意力也行，但他們不能接受連漪被這樣一個人拖累。
“我想先見連漪一麵。”
謝泠知道裴途安的意思，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認清，他的自信，正在給連漪帶來一場不亞於宋琪琪所遭受的嚴重傷害。
想到少女大方承認對他喜愛時的笑容，想到她說過的那些話，兩個人相處的畫麵。
謝泠第一次，在心裡感到無窮儘的後悔。
她現在會在哪裡，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會不會也和她的朋友們一樣認為……他毫不在意對她造成了這些傷害。
“以後是否要和連漪保持距離，我會在這件事情解決之後，做出正確的決定，但至少讓我和她見一麵，我應該親口和她說一聲對不起，也要為我導致的結果負責。”
“負你……”肖海洋暴躁得想動手，但左一個哥，右一個姐，兩邊視線夾擊威脅下，他隻能煩悶地憋回去沒說完的臟話，聲音都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
“我們現在聯係不上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裡。”來找謝泠，一個是想問清楚他什麼態度，另一個也是寄希望於或許能在他這找到連漪。
肖海洋咬牙道：“我就從沒看到過連漪會在遇到什麼事以後不見人的，不是因為你——”
“想見她，有本事的話你就去找啊！”
謝泠聽到這話，內心一陣無力感浮現，伴隨著對連漪現狀種種的想象，清雋俊美臉龐愈發冷沉，他輕輕吸了一口氣。
“好，我會去找她。”
“行啊，你能找得到，也挺牛。”裴途安輕嗤一聲，拉開跑車門坐了上去，“這筆賬，等著連漪和你算完了，我們再來慢慢算。”
“……”
沒在他這找到連漪，他們也不再浪費時間。
跑車很快隨著轟鳴聲駛離，留下謝泠獨自站在小區門口，背影顯得有些荒寂。
他有些怔然地垂下眼眸，主動的那個人從來都是連漪，他好像，從來沒有過對她的絲毫了解。
說要找，又該去哪裡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