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錦秀的目光從謝泠臉上掠過, 隨後落在連漪的臉上,笑道:“下個周三,就是爺爺的生日, 你爸爸和大伯、姑姑他們準備為老爺子辦個壽宴。”
“哦, 知道了,我會到的。”
“……我和你爸爸都希望, 到時候你能和一嶼結個伴,這也有你顧叔叔的意思,一嶼那孩子沒什麼異性朋友,你們畢竟是從小到大的交情,正好做個伴。”
連漪笑了笑,“顧一嶼沒異性朋友?關我什麼事, 他算什麼東西,缺人就叫我作陪。”
“你這是什麼態度?”
連德成擱下茶杯的動作微重,沉聲道:“以前你怎麼胡鬨,我都由著你, 但這是你爺爺的壽宴,難道你還要搞得大家不得安寧, 讓他老人家丟了麵子不成?!”
“爸, 你彆拿爺爺壓我,實在不行我現在就給爺爺打個電話, 問問這到底是他的想法, 還是你們紅娘癮頭犯了實在忍不住,非要牽這根紅線。”
連漪麵上笑容甜美, 微圓眼眸彎彎。
“我男朋友就在這坐著,能帶這麼一個體麵的男伴出席,我非要帶上顧一嶼那個蠢貨?”
眾人視線劃過, 沉默了一瞬。
他們的確否認不了,不論其他,隻看兩人樣貌對比,謝泠的確處處優勝於顧一嶼。
他本就有著令長輩更青睞的正派氣質,雖說一張臉上的表情總是冷冷淡淡,但從另一個方麵看,這也叫波瀾不驚、性情沉穩。
至少能在他們麵前做到這種程度,以一個十八歲少年的年紀來說,已經足夠優秀了。
但這並不是在單純地看待一個年輕後輩,或許換個場合,換個身份,他們會不吝於給這個優秀少年人一個機會,結個善緣。
“年輕人談戀愛,會這麼想很正常。”吳錦秀頓了頓,嘴角笑意一直是恰到好處的弧度,“可是你也要知道那天是什麼場合。”
“媽媽不反對你想和他在一起、想要證明你們是真愛的想法,但有些決定在做之前還是要好好想想。”
連漪搭在茶桌上的手指不耐地點著桌麵,“我當然已經想清楚了,總之,隻要你們不介意,我也不是不可以一次帶兩位男伴出席。”
“反正他什麼都隨便我,是不會介意的,對嗎?”她偏過臉看向謝泠,笑了笑。
謝泠微微頷首,神情不見絲毫異樣,隻是眼底仍為連漪這大膽的言論而露出一絲無奈。
看著連漪毫無顧忌地頂撞父母,禮貌全無的樣子,他心底卻沒有生出一點反感。
他家境不好,但父母一直恩愛,互相扶持著走過風風雨雨。
他們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從不對他打罵,用他們所理解的道理,粗糙卻真實地教育著謝泠該如何做人。
謝泠忽然理解了連漪為什麼會是這種性格,他也愈發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可笑。
未經他人苦,莫勸人向善。
即使在這種根本不在乎她個人意願的家庭裡長大,她仍然會用一種彆扭的方式,釋放著善意。
謝泠有些難以想象,如果將自己置於連漪的處境之中,又是否能做到和她一樣。
話說到這個份上,連德成目光威嚴地看向連漪,“看來……還是我太慣著你了,才會讓你今天這樣沒大沒小地頂撞父母,連我們的話都不聽。”
連漪笑吟吟地看向他,“怎麼了,爸爸,難道你又想要停掉我的卡嗎?我倒是無所謂,隻不過到時候爺爺壽宴上,我怕是拿不出禮物,隻能當眾和他解釋是因為沒錢。”
“這次你做事沒有一點大局觀。”
連德成沒有理會她這句話,低沉聲音淡淡道:“你年輕氣盛,仗著我和你媽給的資源,以為自己可以無法無天。”
“你知不知道,從早上到現在,多少個電話打到我這裡來?”
“望海中學在雲海的地位舉足輕重,建校至今又走出多少人物,你做事之前就沒想過會因為自己的決定,造成多大影響嗎?”
“起訴的事,我已經讓人去和盛垣聯係撤訴事宜,相信他們會看在連氏今年在法務上的需求,很好地配合。”
“至於你,好好反省一下,就算是覺得在這件事裡受到委屈,你也該冷靜思考,怎麼做才能利益最大化,而不是隻會仗勢欺人,傳出去丟了我的臉!”
茶室之中,一時間隻剩下炭爐上壺裡的水正在咕嘟冒泡的聲音。
“德成,小孩還是要多加管教,你和弟妹啊,就是太嬌慣著了。”連許漢搖頭笑道:“不過仲鳴這孩子跟在你身邊學東西,倒是有模有樣的。”
連仲鳴微微一笑,“大伯您謬讚了,我也隻是學到一些皮毛,還是要多鍛煉鍛煉。”
他又看向連漪,輕歎道:“小妹,二伯其實很關心你,為了你這事,著實是被好些個電話叨擾了許久。”
“唉……但不管怎麼說,連漪也是受了委屈的,德成,你這樣豈不是要孩子受了委屈就算了?”吳錦秀適時看向丈夫,微微蹙眉道。
“再不管管她,現在已經胡鬨成這個樣子,連你的話都不聽,以後還要無法無天成什麼樣子。”
連德成冷哼一聲,“吃虧也好,讓她長個記性。在外胡作非為,回到家裡頂撞父母,這像什麼話?”
“連漪啊,和你爸爸服個軟,聽他們的安排。”連許漢麵色慈藹,笑道:“做父母的哪有不關心孩子的?你乖乖聽話,他們比你還見不得你受委屈不是?”
這話聽起來沒什麼問題,的確是一位長輩的關心話語。
可放在當下的場合裡,作為連漪的長輩,他又怎麼會不知道連漪是什麼脾氣?
即便是謝泠聽到這話,都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隱約聽得出來,連漪的大伯是在暗示她,隻要接受和顧一嶼結伴出現在壽宴上,先前她父親說的話自然會收回。
可是……什麼時候,子女受了委屈為自己討回公道,也成了需要作出交換才能這麼做。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連漪的手,在這個時刻,隻是潛意識地想要以此給予她肯定。
連漪察覺到這點力度變化,她無所謂地笑了笑,連許漢的表情和話語,在她看來,還多了一層意思。
對於她這個大伯的‘小心眼’,連漪算是有了新的認知。
因為她肆無忌憚的破壞了連素甯的聯姻,所以他便要看著她做出抉擇。
到底是要為自己的委屈找回場子,接受長輩的安排默認聯姻,還是堅持己見,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即使咬牙受了這份委屈,也要抗爭到底。
連漪微圓眼眸一個個掃過他們神態各異的麵容,旋即慢慢半彎。
可她偏不願意做什麼二選一的選擇題。
“連三兒,這是我的私事,我們的家事,你一個外人,又是小輩,誰給你的資格在這插話?”
連漪鬆開與謝泠相握的手,神情散漫地輕甩了甩,將那點子暖意甩散。
“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對我說三道四,你跟著我爸做事,得了他賞識,難道就以為真的可以以我長輩的身份自居,來跟我講為人子女的道理?”
“這麼會做,你不如直接過繼到他名下,反正我看你媽和我爸媽都挺樂意讓你來當這個孝子賢孫。”
她欣賞著連仲鳴驟然微變、又迅速恢複如初露出勉強神色的樣子,嗤笑一聲。
在連父連母眼神一沉還沒來得及說話之際,連漪看向連許漢。
他正因為連漪突然對連仲鳴發難的表現,而感到好笑,隻是麵上仍然做出一副微微不滿皺眉的表情。
“大伯,雖然你是我爸的大哥,跟我也算沾親帶故。但這畢竟是我家的事情,從小到大我也沒花過你一分錢,吃過你家的一粒米,你這麼仗著身份來和我說話,是不是有點倚老賣老了?”
連漪往後微仰,姿態散漫地靠在椅背上。
“照您這話的意思,難不成我爸媽在你心目中,就是一個賣女求榮的形象?”
“還是說顧家什麼時候成長到足以讓連家仰望的程度,他顧一嶼想要有個女伴,你們幾個作為長輩的,就得巴巴為他拉皮條?”
連漪頓了頓,“噢,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關心小輩的感情狀況。”
“我爸是什麼人,我比你更清楚,他要真是像你說的一樣想賣女求榮,如果我不表態接受和顧一嶼的婚約,就任由我被外人欺辱嘲笑,連還擊都不允許。”
“那就當我對父親還是不夠了解,不清楚他的城府和深謀遠慮。”
“是這個道理吧?大伯。”
連許漢臉上表情微沉,一時間還真想不到該怎麼接她這話。
“噢,我忘記了。”
連漪笑眯眯道:“聽說大伯您這邊和黃家的聯姻告吹以後,還在接觸黃家其他的年輕俊彥?是了,按照您的為人,會有這種想法倒也正常。”
“我大姐倒是好福氣,能被這麼明碼標價地待售,誒——”
“我可不是說您想要賣女求榮,大伯,您知道的,我對您吧,還是很尊重的嘛,前提是您彆沒事找我說話啊。”
“連漪!”
連許漢臉色隱隱泛青,他還未說話,吳錦秀已經輕斥叫了一句連漪的名字,不讚同地看著她。
至於連德成,也是一副皺眉的樣子看著她,隻是沒有開口。
畢竟一開始沒說話,就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出口為連漪‘背鍋’。
“爸爸媽媽,至於你們。”
連漪當然是無差彆攻擊,在場的一個都彆想躲過,她笑著看向兩人。
“你說得對,我這個人的確不像話,被慣壞了,可是你們從前不管,現在再來想要管我,是不是有點為時已晚?”
“我想做的事情,你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連漪一手搭在謝泠身後圓弧的椅背上,下頜微抬,“為什麼我要受委屈才能長記性?受了委屈隻會讓我知道,是我以前表現得太和氣,才會讓那幫廢物敢在背後衝我叫囂。”
“你隻管向盛垣施壓,如果你能在爺爺奶奶他們回來以後,給出一個讓他們滿意的交代。”
“我倒要看看,這個家到底還有誰想見我低頭?”
“嘭——”
饒是連德成再好的養氣工夫,再如何不介意她的驕縱跋扈,仍然為此刻連漪的話語而感到怒火中燒。
他拍桌的力氣之大,讓茶杯裡清水般的龍井蕩起陣陣漣漪。
“看看你這個目無尊長的樣子!”
連德成麵色沉得像鐵,一雙眼隱隱瞪起人時,仿佛金剛怒目,讓人不敢直視。
唯獨連漪嘴角笑意絲毫不為所動,微抬著下頜,好整以暇靠著椅背,一副大佬的姿態與他對視。
“你今天走出這個家門,如果不是外人知道你姓連,是我連德成的女兒,你看誰會賣你這個麵子!起訴彆人……沒有我,你哪來的資本做這個事,說這種大話!”
吳錦秀連忙起身,秀美細眉緊緊蹙起,一邊安撫著丈夫,一邊看向連漪,“連漪,還不快和爸爸道歉。”
而原本很想發作,卻礙於身份、顏麵的連許漢這時候含著淡淡笑意,目光落在這對父女之間。
唯獨連仲鳴隱晦地將視線望向謝泠,不動聲色地評估著這個年輕人。
“爸爸,何必動那麼大的氣呢。”
連漪笑了笑,語氣散漫,眼神無辜,“如果你不姓連,大伯也不姓連,當年做生意哪來的這麼一帆風水,怎麼什麼先機都能讓你們抓住?”
“大家都啃老,又何必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的。”
“如果你真的這麼生氣,大可把我從連家除名。”她嗤笑道:“否則,爺爺奶奶在的一天,您也不必做嚴父姿態想著來管我。”
“我不妨直接告訴你們二位,也免得以後你們還想著白費力氣。”
“你……”連德成眼底慍色愈濃。
“我呢,還是那句話,你們想要安排我和顧一嶼的婚約不是不行,隻要顧家不介意他和謝泠平起平坐就好,反正大家一起玩玩,無所謂的嘛。”
“魚與熊掌,我都要兼得,爸爸,你真的沒有必要把我逼得太緊。”
“好了!連漪,少說兩句。”吳錦秀眉頭緊鎖,輕斥道。
“行吧。”
連漪感到無趣地站起身,衝他們露出一個乖巧甜美的笑容。
“起訴的事,你們想阻止也隨便,但凡有一個案子敗訴,我不介意開個記者發布會,同那些媒體聊聊什麼豪門秘聞。”
她像是想到些什麼似的,抬指點了點連仲鳴,“就比如說,親生女兒尚且沒有參與家業經營,反倒是重點培養侄子,這得多吸引人啊。”
幾人眼神瞬間微變。
連德成麵上慍色漸沉,審視般看著連漪。
“小妹……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連仲鳴無奈地看著她,像是在看著一個無理取鬨的孩子,勸道:“我隻是跟著大伯做事,你要是有什麼不滿……三哥以後會多注意。”
他猶豫了一下,看向連德成,“二伯……”
“仲鳴,你不用聽她胡說。”連德成沉聲打斷。
“連三兒,我說過很多次,什麼時候你才能學會閉嘴呢?不如把精力留在我走以後,你好好哄一哄金主,說不定他們高興欣慰了,再賞你個一官半職。”
“至於你們,想拿條條框框約束我之前,不如先想想我吃不吃這一套。”
連漪欣賞著他們各異的神色,笑了笑,“聊得差不多了對嗎?那就下周三,在爺爺的壽宴上再見吧。”
她的手搭在謝泠肩上拍了拍,他了然起身。
“哦,對了。”連漪微微傾身,從謝泠的身軀探出視線,對連許漢笑道:“大伯,有沒有人說過,您現在這樣拋下港城那邊偌大家業就為了過來看戲的樣子。”
“真的挺適合搬張凳子去村口和人聊八卦。”
“……”
連漪雙手插兜,拿膝蓋推開椅子,掃射了一圈後灑脫離去。
“叔叔阿姨,以及兩位,再見。”謝泠很有禮貌地與他們告彆,微微頷首後,也不管他們此刻是什麼心情、回應與否,轉身跟上連漪的步伐。
茶室內煙火氣淡淡,暖意伴隨著燃香熏融。
本該是修身養性的好環境,在場四人裡,卻一個神色勉強帶著點難堪,一個麵露慍色無處可發泄。
連德成夫妻二人沉默不語,臉上的怒意和驚惱清晰可見。
“嗬嗬,德成啊,你和弟妹還真是生了個好女兒。”連許漢皮笑肉不笑道。
他分明是趕回來與連德成商談壽宴事宜,敲定最終擬邀賓客名單,卻被連漪這麼一句暗諷給說成……像是為了看她這個小輩才特地回來似的。
偏偏連許漢自持長輩身份,而連漪說完就走,徒留他在這一肚子氣沒處發泄。
晦氣!
早知道,多餘坐在這。
連德成半晌之後,微歎了口氣,“真是不知道她怎麼養成現在這種無法無天的性子,偏偏爸媽又對她溺愛得很,我想管……你聽聽,她根本就不怕。”
“二伯……”
連仲鳴在叫他時猶豫地頓了頓,目光下意識往茶室門口瞥了眼,生怕再跳出個連漪。
“有些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仲鳴,連漪的話你彆放在心上,她一向心直口快,你是知道的。”吳錦秀平複了下情緒,對他微微一笑,“在你二伯和我麵前,有什麼直說就是了。”
“……我想,小妹過去雖然性格無拘無束,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
連仲鳴對於‘心直口快’這四個字不敢苟同,隻是麵上不顯,沉吟道:“我隻是擔心,小妹性子單純,就怕她被有心人利用。”
“是啊。”吳錦秀細眉微蹙,與丈夫對視一眼。
他們倒不是認為連漪真是被謝泠利用乃至‘帶壞’,從小養到大的女兒,縱使聚少離多,他們對連漪還是很了解的。
有關謝泠的資料,其實早就呈在二人麵前。
這要說誰才是那個用心險惡的人……還真不好說。
隻是為人父母,總會習慣於把錯誤怪在外界因素上。
“連漪從小就是這樣,越不讓她做什麼,就越要對著來,你也彆生氣了,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過來,對自家孩子還這麼沉不住氣?”
吳錦秀嗔怪道:“她也隻是還不知道我們這麼安排的良苦用心。”
“那個謝泠……”連德成皺眉道。
“小孩子嘛,年少慕艾,總是會喜歡優秀好看的同齡人,實在不行,以後多給她介紹些優秀的年輕俊彥認識認識。”
“我看這個男生也不是有什麼不好心思的,連漪想要和他玩一陣子,就隨她去吧。”
吳錦秀柔聲道:“現在不過是高中,小孩子能看的始終有限,他們在一起久了,自然就知道對自己來說,更好的選擇是什麼。”
“……行了,這些你多注意下吧。”連德成擺擺手,隨後微頓了頓,“她起訴的事,你也幫看著點。”
大家好好的把籌碼亮出來,隻有連漪不講規矩的直接全部掃到地上。
偏偏,他們還得捏著鼻子去收拾這個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