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霍總,您這邊既然遇到朋友,不如我先過去看看他們準備好沒有,您先和朋友聊著?”
“嗯, 有勞。”
“客氣了不是?那我先過去。”
擱著一個謝泠, 連漪聽到那邊傳來幾句交談, 隨後便是皮鞋從地磚到草坪的腳步聲變化, 由遠至近地響起。
他走到長桌旁, 站定,隻拿著那雙本該瀲灩多情、此刻卻平靜似水的桃花眼靜靜地看著她。
連漪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眼前的男人個子挺拔,神情淡淡,裁縫手工定做的西裝熨帖穿在他身上,很好地突出著他肩寬窄腰腿長的優點。
不論是俊美麵容還是他流露出的氣質, 眼、鼻、唇, 好似都透著一股子渾然天成的矜貴。
連漪此刻看著他, 真人站在這裡, 與記憶裡的麵容重疊, 他好像沒變, 又好像變了。
少年時總會難掩鋒芒、意氣風發, 而此刻的他,鋒芒內斂、眼底麵上一派平靜,叫人感到一陣處事不驚的沉穩。
“霍止昀,我乾什麼, 關你什麼事!”連漪起初那點子心虛, 很快就消散如煙,立馬理直氣壯道:“我和我男朋友在這摟摟抱抱,這你都看不出來嗎?”
為了證明這話的說服力, 連漪支著謝泠,另一隻手抽出,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謝泠感官混沌,但還是微微吃痛,蹙眉低哼了一聲,往後稍仰。
“老實點!”連漪一把攬住他的腰,飛快低聲警告了句,也不管謝泠還能不能聽進去。
好在他雖然喝醉了,但整個人出奇的安靜,就那麼低眉順眼地看著她,任由她擺弄。
“你的男朋友?”
霍止昀眼神複雜了一瞬,旋即微微皺眉,目光往不遠處好似群魔亂舞的場麵瞥了一眼。
“伯父和伯母他們……知不知道你有交往對象的事情。”
連漪哼了聲,“要你管,我們又沒什麼關係,你好像沒有立場問我這些問題吧。你現在可是霍總了,犯不著再忍讓我,反正這麼些年也沒聯係,我以為大家都默認直接是不熟的關係了呢。”
霍止昀隨著眉眼微皺的動作,漂亮的眼眸好像露出一絲不敢置信與難過。
“你……是這麼認為的?”
“不然呢!”
連漪隻覺得他整個人都有些奇怪。
霍止昀其人,從小就是整個二代圈子裡紈絝們最討厭聽到的名字,也是被不少人所崇拜、敬仰的存在。
那些年,誰沒在犯錯之後,被自個兒爸媽揪著耳朵一同教訓。
“你但凡有人家霍止昀一成,我都得給景山寺的佛像塑金身還願!”
就是這麼一個人,在連漪貓嫌狗厭的日子裡,與她形成天差地彆的對比。
偏偏連、霍兩家是世交,無論連漪怎麼煩透他,都不可避免兩家來往頻繁的時候,總會被他神出鬼沒的管著。
大人們樂得實施小孩自治政策。
於是每當連漪胡作非為的時候,他總能適時出現,微微皺眉,年紀不大卻氣質沉穩。
‘小漪,不要胡鬨’、‘小漪,不可以欺負彆人’、‘小漪,自己的作業要自己寫’。
諸如此類的話,幾乎貫穿了連漪整個童年乃至大半個青少年時期。
但不論連漪怎麼招惹頂撞,他都始終一副好像要生氣,卻又按捺住,到後來乾脆連要生氣的樣子都沒了,隻是無奈地為她去和人道歉賠禮。
索性,連漪有一陣子也不去外頭橫行霸道,隻逮著他一個人胡鬨。
為此還冷落了她那竹馬好一段時間。
連漪慣會胡攪蠻纏,她知道霍止昀有潔癖,於是吃過雪糕沾得滿是奶油巧克力泥的手,借著撒嬌的工夫,將他衣服擦得黑一道白一道。
還逼著他不準換,並定下這一天是弄臟了手不用毛巾擦乾淨紀念日。
類似的事情大大小小數不勝數,連漪自己都記不清了。
在她十五歲那年,霍止昀辦了休學,據說是去接任霍家的一些核心產業,打那以後,他們的聯係便很快斷得一乾二淨。
連漪知道對方隻不過是有責任感,看在兩家交情和她年紀小的份上,才一直忍讓遷就。
有了正當的理由離開,當然是走得比誰都快。
所以即便是當初有人和她說霍止昀隨著霍家戰略重心轉移回到雲海,她也沒有半點記掛要和他再次聯係的意思。
畢竟這位,也是男主備選之一,還是那種不需要她怎麼操作刷反感的好幫手。
那時已執掌整個霍家的霍止昀,在劇情大綱裡,對‘她’這個少年時的一個世交家的孩子,全然是漠視、毫不在意的態度。
連漪理解不了他眼神裡的複雜情緒從何而來。
但轉念一想,人終究是感性的,他也不是未來那個城府極深、心思更為深沉內斂的合格掌權者,走了不過三年。
對她還留有一點記憶裡的交情實屬正常,隻不過看樣子,還是那種身為兄長對平輩弟妹的管教更多一些。
想到這,連漪愈發理直氣壯,“我是成年人,自由戀愛,總之用不著你操心。”
霍止昀看著她依舊神情驕縱的臉,有些微怔然。
記憶裡的女孩長大了不少,但看見她的一瞬間,時隔三年,原以為會近鄉情怯、會感到陌生的猜想,幾乎隨著她毫無變化的性格而消失不見。
他有些無奈,薄唇輕抿,解釋道:“當初我沒能參加你的生日宴,是因為情況緊急,我知道你不高興,但氣了這麼久,難道還不能原諒我嗎?”
“……?”連漪一臉莫名其妙。
霍止昀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三年的時間既長且短。
即使作為繼承人的身份進入霍家集團的核心產業,但想要徹底掌控並作出成績,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被臨時任命,連好好的告彆都來不及。
然而飛機一落地,他已經撥不通連漪的電話,打去連家詢問的每一通電話,也隻能得到她不想接聽的回複。
霍止昀再清楚不過連漪的脾氣,隻能在這三年間,始終記著她說過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紀念日,找到她或許會喜歡的禮物托人送去雲海。
好在她從未拒收過。
但這通電話打了三年,霍止昀始終沒能聽到她的聲音,各種社交軟件也被拉黑。
他回到雲海的這段時間,各種推不掉的應酬、處理不完的公務與開不完的會,原本想在連爺爺壽宴之前,正式與連漪再見。
但沒想到,會是在這樣一個情況的場合下見麵。
連漪眨眨眼,有些詫異。
難道這就是霍止昀這幾年的成長嗎?以前儘管他大她六歲,但麵對她那些歪理,都一副說不過她隻能無奈點頭認同的樣子。
可現在,竟然還學會倒打一耙了。
“……彆說得我好像還不懂事一樣,總之,如你所見。”連漪扯著嘴角冷笑一聲,“他不僅是我男朋友,我還帶他和爸爸媽媽見過了,下周我還會帶他去爺爺的壽宴。”
“你現在可管不了我。”
霍止昀微因為她的話,此時才分出一些注意力給連漪半摟半抱的那個少年,眉頭隨之微蹙。
“你做決定……不該這麼草率,連爺爺的壽宴會有多少名流賓客,你帶著他出現,即使沒有任何明確表示,但在他們看來,你已經表態了。”
他微頓了一瞬,走上前,伸手想要幫忙將少年攙扶,至少與連漪保持一定距離。
“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應該太早下定論,何況……”
霍止昀看了一眼謝泠,自覺以連漪哥哥的身份對其審視。
年紀不大,卻學會喝酒的那一套,還要連漪照顧,這樣不夠沉穩的性格,根本和她不適合。
然而下一刻,他伸出的手被連漪直接‘啪’一聲打開。
好看的手背浮現淡淡紅痕,怔愣地頓在半空中。
“霍止昀,你真的很煩,我說過不止一次,現在咱倆不熟,你要是想擺大哥哥的譜兒,也彆在我這擺。”
霍止昀漂亮的桃花眼微怔看著她,連漪微圓眼眸亮閃閃的,卻不耐煩地與他對視,紅瀲瀲的嘴唇吐著與她眼神如出一轍的不耐煩話語。
“以前你就因為那些個長輩,明明都要被我煩死了,還得忍著和我呆一塊兒。”
“怎麼現在你都是霍總了,還有誰管著你嗎?真沒這個必要,也彆打擾我和他的二人世界了吧。”
連漪沒想和他把話說得這麼直接,即使是他和她三年徹底沒了聯係。
但霍止昀是第一個讓她清楚知道,劇情大綱的走向無法被違逆。
記憶裡,那個白衣的身影從少年到青年,不論嚴肅還是無奈,對她始終都呈現出無窮儘的耐心和包容。
但他的離開和‘消失’,隻不過是讓連漪在那瞬間徹底冷靜。
因為她是惡毒女配,所以,即使是一個‘哥哥’,也不配擁有。
現在霍止昀站在她麵前的這些表現,隻讓連漪覺得可笑,人的習慣總是會隨著環境變化而改變,所以她也早已經習慣了——
她所擁有的一切都不過水墨泡影,最終都會被傾倒得一乾二淨。
正如眼前的他一樣。
霍止昀慢慢垂下手,此刻才感覺到他與連漪之間,因為這三年的時間,已然存在著陌生的隔閡。
“他喝醉了,你一個人不方便照顧他,我叫人過來把他送回去,你在這裡和朋友玩……或是我讓司機一起送你回去,好不好?”
大氣淡然的眉眼,此刻微垂。
霍止昀知道連漪的脾氣一旦起來,是怎麼也哄不好的,習慣地順著她詢問般說出安排的打算,像是在安撫孩子一樣。
“不用,你去找個人過來幫忙搭把手,我在這裡給他開間房就行。”連漪睨了他一眼。
既然交情已經淡了,就沒有再續上的必要。
何況像他這種日理萬機的人,與她的距離,如果說以前隻是個水渠,那現在就是鴻溝。
她倒是還敢拿他衣服擦手,隻不過眼下隻要他皺皺眉,多得是人為他備好換洗的衣服,眨眼間就處理得乾乾淨淨。
雖然有些意外霍止昀的態度和以前沒什麼差彆,但連漪還不至於自作多情到認為他是對她有什麼特殊。
隻不過是看在兩家的交情份上罷了。
往後沒了連家女兒這個身份,連漪之於他,也隻是個連偶遇機會都沒有的陌路人。
霍止昀有些想歎氣,他幾乎是看著連漪長大的,雖然她總是喜歡胡鬨,但性格單純並不惡劣。
目光一偏,望向醉著酒一直安安靜靜的少年,霍止昀眉頭微皺,淡了眼色。
連漪想法純粹,待人真誠,不知道人心險惡。
在公眾場合做出這樣親昵曖昧的舉動,會對誰更有好處,這不言而喻。他下意識將問題歸結於這個看似規矩的少年身上。
霍止昀不會乾預連漪的選擇,但——
過去他畢竟有著平輩哥哥的身份,在意連漪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希望她被人利用蒙騙是人之常情。
或許這個少年沒有問題,但總要防範於未然。
霍止昀視線錯開,抬手朝草坪外等候的秘書示意了一下。
“待會兒我要和客戶談些事情,可能會很晚結束,不方便來找你。”
等待秘書走來的時候,霍止昀道:“明天我讓人送小源居的湯包過來,你吃過以後,我讓司機送你到霍氏可以嗎?”
他的行程安排得密不透風,回到雲海的一個月來幾乎忙得沒有停下的時刻。
連漪眉尾略挑,眼眸微眯又是要發脾氣的模樣。
“不去,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安排。”
“好……”
霍止昀微頓了一瞬,就像此刻不是適合說話的環境與時機,在公司裡也並不適合向連漪解釋為什麼這幾年他沒有回來雲海見她。
他轉過臉,對走來的秘書低聲交代了幾句。
秘書點點頭,走過去扶住謝泠的手想要將他從連漪身上拉開,卻沒想微微一用力,這個看起來乾淨帥氣的少年突然抬起臉睨了他一眼。
隨後將手抽出,又安安靜靜地靠著那位連大小姐。
秘書一臉問號地扭頭看向霍止昀。
“……”
“行了,我扶著他吧,讓你秘書和莊園的人說一聲。”連漪說著,有些狐疑地仰著臉打量謝泠。
他的眼神還是那樣,比平常要光亮得多。
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麼一轉不轉地盯著她看,薄薄的嘴唇輕抿,也不知道究竟是醉成什麼樣,偶爾會呢喃一兩句話。
連漪無語地收回視線,眨了眨差點和他對視成對眼的眼睛。
她扶著謝泠,一手毫不客氣也不扭捏地搭在他勁瘦的腰身上,往前走稍一用力,他倒也老老實實地跟著走。
這下連漪總算知道謝泠有多表裡如一了,又忍不住蹙眉想到,怎麼彆人借著酒精的刺激都是曖昧得不行。
到了她這兒,就是抱著個木頭走的待遇。
“小漪——”
她正煩著呢,既是因為謝泠給她沒事找事做,也因為霍止昀的出現,手還在掐著謝泠的腰泄憤,就聽到身後傳來男人略低的聲音。
“可不可以先把我從黑名單裡放出來?”
霍止昀沒想到連漪會那麼堅決,但也因此知道她因為他的失約有多不高興。
許多個工作到深夜的時刻,他也不止一次近乎失控地想要暫時放下手頭的一切事物,去和她解釋清楚,至少不要因為他而生氣。
但肩負著霍家未來掌舵人的重擔,霍止昀清楚自己並沒有任性的資格。
連漪聽到這話,頓在原地,如果不是還扶著個木頭,她一定會走回去揪住霍止昀的衣領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倒打一耙這招玩上癮了是吧,她什麼時候拉黑過他。
於是不作回應地再度邁步,拖著半自動謝泠往擺渡車的方向走去。
秘書很有職業素養地跟在一旁,隨時注意著是否要搭把手,可目光總是忍不住往後偷瞥。
他真沒見過小霍總什麼時候對彆人這樣低聲下氣過。
彆說是現在了,就算以前,麵對那些絲毫不給他身份麵子的集團老人,小霍總總能一臉淡淡微笑的大方應對,叫人挑不出毛病,手段軟硬兼施並用。
哪怕是到了老霍總麵前,小霍總照樣是一副四平八穩的大氣表現。
久曆職場考驗的秘書,已然做到了心中八卦念頭無數,麵上絲毫不顯,就連眼睛都能憑借飛速打量回正的頻率保證目不斜視的效果。
看到這矜傲的大小姐扶著和她同齡少年的模樣,秘書忍不住在心底歎口氣。
雖說小霍總不算老樹吧,但這花好像開得不是時候啊。
……
謝泠醒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有些恍如隔世。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氣味,明媚陽光從窗外透過薄紗照進來,為視野開闊的室內鍍上一層白金色的光。
他搖了搖仿佛塞滿漿糊的頭,抬手抵著隱隱作痛的額頭閉了閉眼。
隨著意識逐漸恢複清醒,謝泠心慌了一瞬,昨晚喝下那杯酒以後,他的意識很快陷入一種儘管清醒,但好像與身體抽離的奇異狀態。
想要說的話,想要做的事,大腦產生的想法,落實到身體的時候,變得遲鈍又紊亂。
再後來,他整個人愈發混沌,隻能模糊記得一些聲音,並不清晰,還有不太好的感覺,隻是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
謝泠感到難受地蹙起眉,掀開被子想要找水喝,起初還未發覺,直到腳踩在地毯上,他忽然發覺了不對勁。